语气倒也颇为小心翼翼,只是定定地看着黛玉的神色,不敢大声大气。
黛玉闻言,亦不作声,红唇成线,轻抿香茗,神态安详平静,眸转灵动,秀色夺人。
看到黛玉宁静至此,宝钗方款款上前,含笑道:“姨妈的意思呢,王妃如今身份与众不同了,竟是十分贵重,若是闲了,也时常回家里走一走,大家情分更深了,也好让我们沾沾光,出去了也有体面不是?再者,也有些疑难求王妃的恩典。”
见黛玉依然不言不语,瞧不出脸上喜怒,宝钗才又道:“王妃如今也是当家主事的人了,自是明白理家艰难,要管着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的大小琐事,一时不防,银钱青黄不接,就越发让人瞧不起主母气势了。姨妈这一辈子,也是不容易的,如今娘娘位份降了,全是需要银钱打点周全,好恢复昔日风光。怎么说,娘娘与王妃也是姐妹一场,王妃更是该出手相救了。”
语音柔和,似珠生俏,娓娓道来,却是严丝合缝,只是话中之意,却让人可笑之极。
宝钗柔肠百转,心中也尽是凄苦,薛蟠入狱,判了明秋处斩,夏金桂大吵大闹,弄得越发不像话,论起来,她是薛蟠之妻,纵然薛蟠没了,她有权掌管薛家家业,如今亦是死死地扣着各色家业,铺子里越发艰难起来,虽是旧日老仆,也渐渐支撑不下去了。
她虽也有一缕情丝,缠绕宝玉身上,两人又有金玉之说,可是到底心里也没意思,如今家道败落至今,素知王夫人之性,极爱宝玉,百般为宝玉谋取梯己,她亦不好与王夫人吐露,思前想后,只得将主意打在了黛玉身上,想求她与北静王妃说说,纳己为侧妃。
她本就十分瞧不起宝玉只在内帏厮混,如今探春都能为郡主,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的?
自己艳冠群芳,雍容华贵,且知书达礼,稳重和平,她能做好郡王侧妃!
只是,她素知黛玉恩怨分明之性,无法拿捏,只得一步一步行棋,先交好,后恳求。
黛玉定定地瞧着宝钗,然后看着王夫人闪烁的眼神,登时冷笑了一声,可笑这王夫人如此信任侄女,却不知道自己也被侄女算计呢!话中之意,果然是为银钱而来,她林黛玉,天生柔弱,就是任人欺侮的么?
“何谓出手相救?薛姑娘此言真是好笑!皇上后宫之事,理应有皇上做主,我一介外命之妇,岂能求什么?”黛玉轻轻地吹了吹碗里的茶叶,漂浮如云,唇边带笑:“况且,贾府管家之事,自有王恭人做主,关我这个徐家的媳妇什么事情?莫非竟是要徐家出钱,如同当日里林家出钱一般,养活荣国府泱泱大族数百人不成?”
宝钗神色极淡然,王夫人却是面色隐隐一变,可是须臾之间,却已满面生笑,如同春风浮动,叹息道:“已经用了大姑娘极多的银子,我们怎好开这个口?原是老太太心里极念着大姑娘,所以使唤我来跟大姑娘说说,年关里,与姑爷一同回去过个好年。”
黛玉出手一向大方,单是送忠顺王妃的两件翡翠物件,便是价值极高,更何况回贾府?
因此王夫人语气十分和蔼可亲,满面柔情,竟真是如同你慈母一般。
不用王夫人说什么话,黛玉心中已然通透,淡淡地道:“莫非王恭人竟是记错了?林家的女婿,几时成了贾府的姑爷了?便是回娘家探亲,那也不是贾府的门槛儿!出嫁从夫,徐家原与贾府没什么瓜葛,日后更不会有所牵扯。”
王夫人今日做小伏低,已弯下了她高傲的腰,哪里知道黛玉如此淡漠,不觉面色忿然。
缓缓站起身,放下茶碗,黛玉轻柔一笑,披上雪雁递上来的斗篷,才款款道:“当日一别,便是决绝,今日相见,也不过是因在忠顺王府之故罢了。日后独木桥阳关道,各走各人的,再没相干!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过靠着夫君有些造化,再不得自寻烦恼!”
王夫人唇角含笑,面色竟是恢复淡然和煦,软声道:“大姑娘当真如此决绝?”
黛玉已走到了门边,回眸一笑,眼里却是一抹冷光闪过,“王恭人也莫忘记了,我夫君是如何受伤的,他虽不在意这些小事情,可是我做娘子,却得一清二楚,早晚也要向王恭人讨回这个公道!最好,也跟忠顺王府里商议商议,瞧瞧如何对付我罢!”
忠顺王府丢珠宝之事,贾府能得知,探春能吐出,谁瞧不出来,贾府也与忠顺王府勾结!
总算明白,为何暮霭封徐若凡为王,一步步,都是棋,足可定江山,他是早知道如此!
徐若凡有兵权,为郡王,虽不及亲王尊贵,可是足以压制住忠顺王府。
自己弱质女流,与贾府亦已决绝,向来都是秉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人生信条,贾府如此,焉能不让她心中澎湃?
唇边冷笑,心里怒极,徐若凡之事,她再不得处于挨打局面,她有一双素手,足可翻天!
男人可以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女人虽然风花雪月,可也足撑半天朗朗青天!
说完青丝一摆,身形跨出了门槛,竟是没在回头。
王夫人方才还是沉稳之极,此时却不由得面色惊惶,竟有颤抖之意!
心里有一种深深掩埋的秘密,竟似在黛玉这一句话的时候,突然爆裂开来,热血涌上头颅!
那件事情,她怎么会知道?是谁露出了马脚?探春么?看来,不能留她了啊!
忠顺王府寿宴,看似笑语喧哗,可是唯独处于事件中心的人,都心中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