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忙道:“妹妹快坐,也不用招呼我们,再说,”笑吟吟地看着黛玉,促狭地道:“倘若是被林妹夫知道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了?”
黛玉涨红了脸,嗔道:“偏生你就这贫嘴烂舌的,瞧我不拔了你这舌头才怪!”
说笑了一番,凤姐方正色道:“我倒不是说笑,妹妹过得好,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也不枉一家子上下用了妹妹极多的银子!”
言到于此,凤姐不觉滴下泪来,叹道:“倘若我能有一点子做主的本事,也不至于霸占了妹妹的银钱,如今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也是有人命在身的,更不奢望来日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只盼着妹妹与我那平儿巧儿过得好便是。”
见到凤姐面色悔不当初,黛玉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凤姐虽不算计亲人,但是终究是有人命在身的,她与她交好,却也不能罔顾国法,人之过,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来得总是有早晚之分罢了。
她是后悔了,可惜后悔得太晚了,她仍旧会为她的一生付出一切代价。
探春款款上前道:“见到林姐姐,原是喜事儿,怎么说着反哭起来了?”
凤姐忙拭泪道:“可不是,我竟是见了妹妹,越发心酸起来了。”
黛玉吩咐雪雁沏茶上来,小婉便只靠在黛玉椅子边,冷眼看着凤姐与探春,道:“不知道你们来找我师嫂做什么?”
见到小婉大大咧咧地模样,丝毫不懂礼数,探春心中暗暗纳罕。
黛玉止住小婉,浅笑道:“小婉,总是姐妹一场,想来是来瞧瞧我是不是过得好呢!”
凤姐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默然不语。
探春面色有些尴尬,半日方叹道:“正是来瞧瞧姐姐呢!”
上前拉着黛玉的手,轻叹道:“如今二姐姐在孙家生不如死,姐姐又出了阁,别来可好?”
黛玉容色清婉,笑意盈盈,眉梢眼角尽是甜笑,道:“我过得极好,远比在贾府里快活多了。”瞧着探春微微有些闪烁的眼色,黛玉心底冷笑一声,若是果然王夫人的意思,只怕也是想来瞧瞧自己的笑话罢?也许自己的凄惨,便是他们心底的欢喜!
探春笑道:“姐姐过得好,老祖宗心里也放心了,也不用日日淌眼抹泪担忧着了。”
言语之间竟尽是绕着贾母疼爱黛玉等语说话,迟迟不说来意。
小婉唇边荡漾着一抹诡谲的笑意,正要言语,却听探春问道:“虽说不见外男,却怎么不见林姐夫在家呢?”
她容颜如玉,双目清朗如星,刚强之气果然不让须眉,只是言语却极锋利,隐隐生刺。
黛玉一怔,随手挽了挽鬓边的青丝,手腕上玉镯莹然,淡淡地道:“他出门去了。”
“林姐姐与林姐夫正逢大婚,朝上理应准假一月,倒是林姐夫好忙的人,这么冷的天,竟还出门去!”探春笑笑,语音也是软软的。
小婉抢道:“可不是,既然贾姑娘知道是准假一月,就该明白师兄想出门便出门了!”
探春面色掠过一丝红晕来,忙笑道:“这是自然,谁还敢管林姐夫出门呢?只是依稀听说徐将军开了一家镖行,与江湖人为伍,竟是亲自追镖去了,偏生又听说这一支丢了的镖是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珠宝,老太太心里惦记着林姐姐,使我问问罢了。”
言辞规矩,也俏如落珠,可是话中之意,却叫黛玉为之怔忡。
说这些话,打的是什么主意呢?或者是告诫自己,皇上深恨结党营私,徐若凡又与江湖人为伍,若是传出去,定然会让皇上深为忌讳罢?还是说,丢了一支三十万的镖,若是追不回来,必定是倾家荡产,少不得用自己的嫁妆填补?
探春说话之时,心中却是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太太为何吩咐她说这个话,更不知道太太为何知道这些事情,只知道,太太说话的时候面色极其焦急,又满是担忧,想来亦是为黛玉身家性命着想,怕她所嫁非人,连嫁妆都会烟消云散了罢?
谁知黛玉却是不动如山,容姿从容宁静,轻描淡写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外祖母很不用为我担忧什么。再说了,若是果然倾家荡产了,他做了乞丐,我也随着他去做乞丐婆,并没有一句怨言。”
随即却问道:“我倒是奇怪,三妹妹怎么就知道了他与人并开了镖行呢?”
“我哪里知道外头子的事情?原是听说罢了,心里只替林姐姐担忧。”探春叹了一口气,面色焦虑,启齿道:“我虽不懂得外头子的事情,却总是明白,与那些江湖人来往,仍旧是让皇上极其忌讳的,姐姐竟是劝着徐将军一些儿才是。”
顿了顿,复又道:“常日里听说,徐将军功高震主,连皇上都容不下他了,此时又加上这么一档子事,岂不是更了不得了?”
凤姐闻言暗暗纳罕,她如今不得王夫人信任,却没想到探春言辞竟是如此厉害。
她这简简单单几句话,竟是插到了黛玉的心窝子里,说得每一句话可都不是小事儿啊!
小婉却又抢在了黛玉前头道:“这些都是我师兄师嫂的家事,他们还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缘故可置喙的?幸而是在师嫂跟前,若是在旁人跟前,少不得就给你按一个七出之条之多嘴多舌之罪呢!”
黛玉素手轻抬,眉心着一丝笑纹,道:“小婉,三妹妹原是好意告知我,你倒是急了。”
与江湖人为伍,亲自追镖,原是皇上最不能容之事,若是一旦得知,必定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