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北静王妃甚喜黛玉形容举止十分可爱,故而暗中吩咐了两个贴身丫头随着黛玉慢慢过去,不用急着赶过来。
瞅着两个清淡优雅的丫鬟,黛玉笑中带了些歉意:“真是劳烦两位姐姐了。”
一名丫鬟笑道:“能服侍着姑娘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儿,原是清风的福分,哪里有劳烦一说?”
另一个丫鬟明月亦笑吟吟地掩着口道:“正是,姑娘生得这样好,我们都爱不过来呢,何况王妃,更爱三分了!”
远远的,已经听到园子中琴声悠扬,欢声笑语一片。
清风含笑道:“瞧,姑娘还没去呢,那边都已经开始斗文弄声了!”
她生就一张十分清妍的瓜子脸,肤质如玉,可是眸光深处,却有一丝丝的讥嘲之色。
黛玉心中暗暗纳罕,她原是极聪明伶俐的女子,转眼间已颇有些明了。
早已听说去年北静王爷的爱妾没了,便没在房中添人,今日,莫非竟是为北静王爷选侧妃而来?
一想到这里,黛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清光中带着一丝丝的退缩,并不想搅和其中。
清风也是个世故圆滑的女子,见状便含笑道:“姑娘若是累了,就先到斗亭中歇息一会儿罢!”
黛玉迟疑道:“若是不过去,岂不是失礼了?”
清风是北静王妃的陪嫁丫头,在王府中是十分体面的,来往王妃诰命,哪一个不给她三分好脸儿的?也是她能揣度出北静王妃的意思,才有如此地位,因此忙陪笑对黛玉道:“姑娘快别这么说,姑娘生性淡泊,我们王妃爱得很,又吩咐奴婢们好生照应的,姑娘手上又伤了,便是过去只怕也无用,倒是没的让那些人说姑娘故意清高如此,倒不如先在这里略歇歇。”
见清风如此说,明月也一旁附和着,黛玉随性惯了,又着实不想去与那些女子争奇斗艳,故允了。
斗亭却是依附着楼阁悬空而建,可将那边菊花宴尽收眼底。
斗亭中一盏碧纱宫灯,似是六月江南的荷影,燃着淡淡的幽香。
黛玉眸光生春,细细地瞅着上头挂着的一幅荷香图,只是泼墨而作,虽是西湖六月香荷,可是却是开在滂沱大雨之中,扑打得荷叶开阖之间,似乎耳畔听到那击落之声,甚是磅礴大气,笔锋走势苍劲有力,如走龙蛇,不见闺阁中的细腻柔美,让人心中生出一种激动澎湃的东西。
黛玉赞叹道:“这画儿好,不见闺阁脂粉气,却惟独阳刚大气,想必不是王妃所书。”
听得清风一笑,道:“到底是姑娘,目光如炬,这是我们王爷的好友,镇国大将军的手书。”
黛玉水亮的眼里有些惊奇:“将军?就是那些纵横沙场的粗人么?原来也有饱读诗书之人啊!”
常听宝玉说起过,那些纵横沙场的将士,都是粗野蛮横之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如今瞧来,并非如此!
黛玉天真清澈的话,逗得清风和明月都笑了起来。
见清风和明月笑了,黛玉不觉羞得俏脸微红,像是新开的芙蓉,清新妩媚。
忙以开窗之故,站起开窗,倚窗而立,果然见到斗亭下一汪碧水,清澈见底,却有残荷枯败,莲子饱满,几欲破蓬而出。
清风见黛玉双眉蹙起,宛若罥烟,眉头却是纠结着一点清愁,十分惹人怜惜,不禁含笑道:“我原说这些枯荷叶根子可恨,白白占着一汪的好水,偏生又添些寂寥,让姑娘心里生愁了,若不是这些莲子好吃,早吩咐人拔了它去!”
黛玉不禁轻柔一笑:“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义山的诗,我独爱这一句,偏生姐姐却又不喜残荷了。”
说来也巧,黛玉轻柔如乐的声音方落,亭外竟淅淅沥沥飘起雨丝来,悠长绵密,似是愁绪一般缠绕心中,微风吹处,但见荷叶翻飞,有些未曾凋尽的红荷随风飘落,凝结出带着一瓣血色的凄艳,荡漾在碧水中,仿佛一颗颗凋零的红颜心。
雨打残荷,声声入耳,竟是如丝一般,让黛玉情不自禁地染上了愁绪,想起自己如此处境,不禁颇有神伤。
清风不禁笑道:“姑娘的话竟真是灵得很,才说完,就下雨了。”
也从窗户望向菊花宴,却见五色缤纷,诸位娇小姐姐纷纷避雨,簇拥着北静太妃往菊花宴旁边的亭子中,笑声不绝。
黛玉唇角也弥漫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知道今儿个到底谁能夺魁,入得北静王府。
目光不由得黯然下来,也许只有宝姐姐那样端庄丰美的人物,才能最终入得太妃她老人家的眼罢?
隔得这样远,还是能看到宝钗矜持娴静的气度,话到嘴角留三分,心中有丘壑,且她更明白这些大家的规矩,如鱼得水。
再抬起眼睛的时候,想去看看染红了水塘的落花,却不防映入一双深黑如潭的眸子。
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立在亭下,似是为躲雨而来,却见到亭中有人,故止住了脚步。
雨丝如雾,飘洒在他头上,洗去他脸上的尘土,露出如大理石雕刻的面庞来。他目光灼灼,晶莹如墨玉,透着一丝黑中带蓝的水色。他就如同天上的下凡的守护大神,专为守护着属于他的仙草弱花而来,浑身灼然的热气,似能融化冰峰雪山。
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
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
——李煜(捣练子)
乍然见到窗下竟有男子出没,黛玉不禁羞红了双颊,似一朵水色十足的红玉芙蓉绽放在男子眼中,泛着无限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