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宝钗这话,黛玉又瞧见探春眼中竟有一丝担忧之色,宝钗眼里却是十分平淡,便柔缓一笑,如春风中一支兰草,飘逸无伦,淡淡地笑道:“这些事情,倒是如何来跟我说了?我竟是不知道有什么大事,竟让未出阁的女儿家也拿主意了。”
只是,心中却在思量,徐若凡在自己这里,不过就是受伤罢了,外头又能有什么事情,巴巴儿地让贾母吩咐探春过来?
见到黛玉如此淡然无波,神情越发如玉,散出淡淡微光,柔得让人叹息,又忽视不了她眼中的那一点清傲之气。
宝钗脸上有些担忧,轻柔缓慢地道:“妹妹如今只住在潇湘馆,竟是不知道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徐将军出城迎接苍匈太子公主回来的路上遇到袭击,虽说苍匈太子公主已平安抵京,但是徐将军却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眼神深不见底,脸色平缓,似是焦急之极,倒是真心为黛玉焦急。
听了这话,黛玉心中已颇有些察觉,原来他竟是迎接苍匈的太子公主路上遇袭,他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周边小国对他皆是闻之色变,想必历来的仇敌亦是不少,难得他出了京城,又有苍匈的太子公主为累赘,自是难免有人动手。
“姐姐这话却是差了,这些事情,为何却来过跟我说?倒是失了大家彼此的身份。他的下落如何,我深居闺中,也是无可奈何。他若是在世尚可,倘若果然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我的命罢了。望门寡虽凄楚,可也未必没有。”黛玉垂眉吹着茶碗里的茶水,清清淡淡地说来,似是毫不在意,可也是郑重昭示了自己的心意,绝了他们的想头。
倘若徐将军死,毕竟尚未成婚,纵然是皇上指婚,他们也必定会逼着自己另嫁他人,为贾府攀附高门。
宝钗脸上有些讶异,探春忙道:“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姐原是好人,徐将军也必定能得上天庇佑的。”
心里也有些叹息,黛玉这样清灵纯澈的女子,却偏生长在这样污浊的府邸中,将她的锋芒竟是渐渐磨尽。
黛玉抬眸看着探春,依然神采飞扬,可是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怜悯之意,不由得轻柔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端看他的命罢了。妹妹今儿个来,只是告诉我这件事情?”
探春忙笑道:“这倒不是,老太太正打发外头的人也帮衬着找徐将军呢,哪里反能来这里告诉姐姐?”
说着取出一张泥金礼单来,道:“徐将军府的聘礼,前几日送过来了,这是清单,还请姐姐过目。”
黛玉素手接过,并未看,便放在桌上,慢慢地品着香茗,望着窗外掠影。
宝钗坐下后,方笑吟吟地道:“听说徐将军草莽出身,八年战功,功高盖世,皇上宠幸得紧,想来家资饶富,只是偏生瞧着这聘礼单子,倒是并没有什么稀罕之物,想必家底还是有些寒薄的,还是有些让人诧异的。”
黛玉凝注着宝钗依然沉静自若的脸庞,一袭半新不旧的玫瑰紫比甲,衬着桃红薄袄儿,葱黄棉裙,弯弯的新月髻更显得端庄,新兰花绽放鬓边,仿佛那如同芒刺一般的话不是从她口内吐出,便只盈盈一笑:“士农工商,自古如是,他虽草莽出,可如今也是镇国大将军,英雄不问出处,自是无可诧异。”
黛玉话语锋利如芒,尖利之处,原是从不让人,倒是让宝钗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抹笑。
宝钗自进贾府至今为止,自诩公府千金,处处循规蹈矩,唯恐旁人提起她商贾身份,虽未有瞧不起商贾的心意,可是在她心中,商贾之富,原是旁人可比,更何况,她也并不以商贾为耻,当日兰言劝解黛玉话语之时,亦曾说过,不能读书明理,辅国治民,竟是不如耕种买卖。
但是她心意是一回事,贾府的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又是一回事,贾府又是极体面的权贵豪门,来往的皆是高门贵胄,她自是生恐别人瞧不起她,故而绝口从不在贾府提及自己家中生意上的事情,便是夏金桂如此,她也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如今她微带讽刺徐将军草莽出身的话,竟是惹得黛玉亦讽刺她至此,毫不相让。
探春见状,忙对黛玉笑道:“如今这清单姐姐暂且瞧着,也好想想姐姐嫁过去,该得一些什么东西,老祖宗外面好预备。”
黛玉听了这话,低头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如今三妹妹跟着凤姐姐料理事务,越发长进精明了些。回头告诉外祖母和凤姐姐一声儿,二万嫁妆已足矣,过去了,自有徐家预备家常东西。余下十四万两八千八百八十八两白银换作银票,留下三千给凤姐姐张罗这些大小出阁琐事,余者便与我做嫁金便罢了。”
林家的女儿出嫁,不求什么风光奢侈,如此银钱置办嫁妆岂不是暴殄天物?莫若日后随身,散与贫民也结个善缘。
探春听了不禁微有些苦笑,道:“倒是也就老祖宗知道姐姐罢了,竟是想到了一块子去了。”
叹了口气,吩咐侍书捧来一个锦盒,款款地道:“这里头共是十四万两五千八百八十八两白银的银票,老祖宗吩咐外头,从账上支取了的,给姐姐随身。徐将军府虽说是位高权重,可是光指望着徐将军那一点子俸禄,竟是甚为贫寒,府中奴才走在街上,与一般平民百姓竟无异处。老祖宗的意思,姐姐嫁过去了,也莫委屈着自己。”
接过锦盒,黛玉眼中不禁滴下泪来,原是对贾母微有些寒心,可是却也深知,阖府上下,也唯独贾母疼自己一些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