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我爹这次近乎语重心长了,“天家寡情,帝王家原本就没几分温情。”
我心中拔凉拔凉的,站起身,冷硬地问他:“那父皇打算何时传位于我?”
“快了。”我爹笑,“你先回吧。”
我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爹说的,我当然都知道,要不是我娘情愿放手让我走,我爹就是把大雍都翻过来,也抢不到人。
我当然知道我不愿习武不愿念书,我娘一直不喜欢我。
我当然知道雪镜尘要多么克制,才能站在我身边任我胡闹。
我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
我走出龙章宫,一片冰凉落在我的脸上。我仰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中雪花飘落。
“下雪了呀。”我伸出手,看着雪花在手中融成水滴,“难怪觉得冷。”
龙章宫中,钟鼎吩咐宫女加了一个火盆,内殿便更暖一些了。
“琉璃走了?”
“是的,皇上。”钟鼎在寝台边上略弯下腰,“殿下走的时候,那神情有些不对头。”
“血罗刹之女,雪驼峰传人,琉璃这孩子,白瞎了这好身世啊。”皇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不怎么放心。”
“皇上,且放宽心。”钟鼎低声劝道,“公主殿下的性子,显然不随夫人,瞧着似乎也不随皇上,但她毕竟不是天真小童,总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再者说,她身边儿不是还有沈公子吗?”
“沈家那孩子,朕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了。”皇帝忧愁道,“朕方才那话,说得重了么?琉璃是不是很伤心?”
“皇上分明什么都没有说。”钟鼎摇了摇头,“公主殿下日后会明白皇上的。”
“这一年来,琉璃在身边,让朕很是欢喜。”皇帝道,“朕时常觉得,当年嫣儿的那个孩子若是活下来,约摸便是如此了。”
“皇上……”
“罢了,朕到底是不能心无芥蒂的如同一个寻常的父亲一般爱她。”皇帝的眉眼间凝出一抹冷意来,“但,朕要尽全力替她扫除障碍,让我儿为帝,不至于为人掣肘动弹不得!”
“皇上英明。”
“去宣国师进宫。朕想,他会对妖胎感兴趣的。”
我一个人晃晃荡荡出了宫,回到公主府在火盆旁边儿蹲了半晌,心里头那种拔凉拔凉的感觉才慢慢散去。
头顶上不动声色地罩着一条黑影,我没有抬头,只垂着眼帘盯着衣摆处那别致的花纹瞧,半晌才轻轻出声:“阿来。”
沈凤卓往我身边走了两步,挨着我蹲下身,伸出手随意地在火盆上方晃了晃:“你很伤心。”
“我没有。”我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们的。”
沈凤卓静静地瞧着我,目光隐约闪烁着。
我挪开视线,细细研究地摊上的花纹,慢慢道:“我也不喜欢他们的。”
“如花。”沈凤卓拉过我的手,笼在他的掌中,“伤心的话,可以哭。”
“我不想哭。”我执拗地摇头。
“我不伤心。”我肯定地道。
“你……”沈凤卓似是很无奈,拉着我起身,“去换身衣服。雪下得大,你又不打伞,别冻着了。”
我懵懵然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叫过绿翘,去了内室更衣。
雍京这一年的雪,据说比以往时候来得都要早一些,也下得更大更久一些。不下雪的时候,天空云层厚重而低迷,仿佛压在人头顶上似的。
到了除夕那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天气还不如何,瞧着仍像是要下雪的模样,到中午的时候竟然放晴了。这几日我过的极为惬意,整个府里的人都为着新年忙碌着,只有我做个甩手闲人,只要不搭手帮倒忙,众人就十分感激并且欢喜了。
除夕那日,在公主府用过午膳,歇了片刻,就在燃着火盆的内侍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之后,绿翘服侍我换上了储君的衣装……今日皇室家宴,只要还有一口气儿的,都必须参加。
储君的着装相比我寻常的服饰要麻烦许多,我被册封那会儿就已经做好了,但那会儿正是旧年年尾,各部各司都忙着收束全年公务,朝堂之上也罢朝了,因此这冠冕还没正式地穿出来秀过。
今儿个往身上一穿,立时觉得有些不一样。
绿翘前前后后地瞅着,丁点儿的小褶子都给抹平了,而后她一手抱胸,抚着下巴笑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之中的王霸之气?”
“鬼扯的王霸之气。”我耸了耸肩膀,有气无力道,“这尚衣局当差的是嫉妒本宫长得高么?同样是衣物,你瞧咱们在祥云坊订做的那身,统共就只有二两。再看看本宫如今这身,亲娘喂,这得有二斤吧?”
“殿下,祥云坊做的哪儿能跟宫里头尚衣局的比啊?”绿翘笑着摇了摇头,“这手工咱们就不说了,各花入各眼。但看这绣盘龙的线,据说那都是真金呀。”
“真金!”我瞪大眼睛,轻轻拉扯了一下襟前的衣袍,又仔细地摸了摸,顿时觉得我的心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哗啦啦地淌着鲜红鲜红的血,“这帮杀千刀的败家子!”
“主子,您用不着心疼。”绿翘甩了甩手,轻描淡写道,“不就是几根金线么?值得什么价钱。”
我幽怨地看着她:“绿翘啊,你这口气听上去真财大气粗呀。这要是不认识的人听着了,还以为你是开金矿的!”
“主子,婢子命贱,这辈子就是个服侍人的。这就是有金矿啊,婢子也没那个福分消受。”绿翘将我的衣襟拉齐整,“但这不是有您么?孟湖主发现的金矿,到最后还不都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