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迹孤本在桌子底下有些时候了,封皮几乎都坏掉了,我小心地拂去面上的灰尘,收进怀里。刚踏出门去,就见门口立着个小童,皱着清秀的眉气势万钧道:“你是何人?敢擅闯龙章宫?”
我瞧着他一身的王孙世子的打扮,估摸着是我爹的哪个皇孙,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又是何人?敢擅闯龙章宫!”
小童胖胖的小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是锦殊皇孙!”
“哟,锦殊啊。”这孩子不就是后族洛氏准备的备胎么?我笑眯眯蹲下身,点了点他的鼻子,“照辈分呢,你该叫本宫一声姑姑。照礼法呢,你该叫本宫皇太女殿下。”
“姑姑?”小童皱眉,“你就是那位……”
“锦殊,闭嘴!”突来一声断喝,打断了锦殊未出口的话。
我抚了抚锦殊的脑袋,慢慢站起身,就见与锦殊同样打扮,却比他稍微大一些的小童像模像样地冲我行礼:“姑姑,锦琰有礼。”我还未答话,他已拉着锦殊的袖子拽了拽,“锦殊。”
“姑姑。”锦殊嘟着小嘴,不太情愿道,“锦殊有礼。”
“免礼。”我挥了挥手。皇孙锦琰,我大哥康王重光之子。皇孙锦殊,我二哥楚王重简之子。这初次见面,来得有点仓促,我还真没准备。伸手在袖子里摸了半晌,万幸摸出两颗龙眼大的小珍珠,一人手里塞了一颗:“姑姑今日没有准备,这见面礼,日后再补。”
锦琰珍而重之地收了小珍珠,口中道:“谢谢姑姑。”
我大哥卧病已然三年,膝下只这么一个宝贝,却不想竟是如此早熟。站他边儿上的锦殊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看着却似是个骄纵的,接了我的珍珠,也是极随便地收了。洛氏选锦殊做备胎的心思,不言而喻。
我转了转眼珠,道:“父皇这会儿该起了,姑姑带你们进去?”
“不必了,姑姑。”锦琰摇头道,“皇爷爷的寝殿,做孙儿的不好冒进。早些时候已经托钟大总管递了请安折子,皇爷爷起了见着了,自会召见。”
我听了这话暗暗摇头,我爹早上起来,看什么都晕,即便是看艳情话本少儿不宜图图,也是从中午开始。等到中午,为我祝寿的家宴也该开始了。
锦殊看了看锦琰,对我道:“姑姑不是可以出入龙章宫么?可否劳烦姑姑替焱哥哥走一趟?焱哥哥有要紧事!”
锦琰悄悄拐了锦殊一肘子,低声喝道:“锦殊!”
“好吧。”我拍了拍手,淡淡道,“既然我锦殊侄儿都这么说了,姑姑不走这一趟,倒是罪过了。”
锦琰愣了愣,垂下眼眸道:“谢谢姑姑。”
“一家人,客气什么。”我抚了抚他的头,这是个好孩子啊。
我在龙章宫向来是畅行无阻的,如今搬去宫外了,这规矩也没改。我一路进了内殿,钟鼎迎上来道:“殿下,您来了!皇上都念叨一早上了。”
“都念叨我什么呀?”我笑道,“锦琰皇孙递上来的请安折子拿给我爹了么?”
“拿了,皇上也看了。”钟鼎略低下头去,低声道,“皇上的意思是,不见。”
“怎么?”我皱了皱眉,那么个小孩子大冷的天儿清早便来求见,总归有些什么事儿,“我爹这是闹的什么脾气?”
“殿下,这事儿说来话长了。”钟鼎道,“皇上心里头也记挂着皇孙们,但对大殿下二殿下总有些介怀。不见也是怕见了伤怀,不是闹什么脾气。”
我叹了口气:“两个小孩子,瞧着挺可爱的。大哥家的那个老成些,二哥家的那个骄纵些,但年纪都还小,还没学坏呢。”我陡然拔高了声调道,“爹,你真不见?”
“没良心的丫头!”我爹从内殿走出来,到我跟前停步,嗔怪道,“也不怕气着朕?”
“爹,这爷孙相聚,是天伦之乐。气什么?”我顺势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见见,就见一眼!”
我爹无奈:“钟鼎,叫那两个小子进来。”
“是,皇上。”钟鼎躬身而退,片刻后领着两只小团子进来。
他们见了我随便行个子侄礼便罢了,见了我爹倒是老老实实磕了头:“皇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我爹挥了挥手。我站在他身边,看见他的唇角狠狠一抽,心中便是一乐……我估摸着他一直不肯见这两个皇孙,倒不是为了生气,而是他都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
“皇爷爷。”锦琰跪着没动,只低垂着眉眼道,“孙儿有事相求!”
“地上凉,你先起来。”我爹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而后低头啜了一口差,顺手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你想要什么?”
我爹这个人向来是自诩风流的,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大抵都是温和的。但我听他如今这个口气,冷淡中竟还带了点不耐,心头就咯嘣一跳,情不自禁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见之下,又不免有些惊了……他的表情仍是漫不经心的,如同之前任何一个晕着的早晨般端着,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只一双眼清清冷冷的,却带着十足的冷酷。
他一贯是宠纵我的,龙章宫中任我胡闹,他的话经由宫侍们传到我这里,由我更改。我与他相处,多半轻松惬意,笑笑闹闹比寻常人家的父女还要亲近,却不曾料到他也能有这样的表情。
我忘记了,他是我爹,也是江山之巅九五至尊。他待我始终耐心温柔,如同春风拂面,我却不知他转了身便可待人冷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