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檀渊目光在我身上一转,随即垂下眼帘,单膝落地:“我愿意。”
“好。好孩子。”我娘抚掌大笑,起身将我抱到案前,拿起案上摆的小刀,在我手指上一划,一滴血落入长生水中。
孟檀渊也依样滴了血。当我们两人的血融成一团,我娘淡淡道:“孟檀渊,自今日起,你随我修习妖刀!”
孟檀渊温顺地俯身:“是。”而后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分明是极浅淡的一眼,我却心头一跳……这个孟檀渊,大约是不怎么情愿的吧。
“展眉。”义父淡淡开口,“我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说是有事要商量,但这口气就我听来,也觉得一丁点儿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我娘挑了挑眉,表示疑问。
“我有意收小叶子为徒,你意下如何?”雪镜尘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轻描淡写道。
我以孟檀渊爷爷的名义发誓,我并不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的极不淡定的抽气声。
殿中奉命来开会的各堂口主事,都深谙少说话多鼓掌,少表态多附和的保命之道。我娘开口之后,他们就眼观鼻鼻观心一门心思装聋作哑。此刻听到雪镜尘的话,一直端着的表情都有点开裂。
我娘一手撑脸,一手在椅背上轻轻扣着:“雪镜尘,你是小叶子的义父,这情分该比师徒更亲近些吧。”
雪镜尘端着茶,似是有些走神,半晌才慢慢道:“只要我愿意,雪镜尘的义女,谁都当得。”
我娘轻叩椅背的手一顿,清绝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
雪镜尘慢条斯理地又道:“但我雪驼峰的传人,天下间,只有一人。更何况。”他温温地看我,带着一丝怜悯,“你已经放弃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各堂口的叔叔们,头已经低得仿佛是在地上找缝儿,以便能随时钻进去。
我娘不怒反笑:“就算如此,你又凭什么?”
“就凭我是雪镜尘!”
“哈。”我娘笑了一声,沉冷的眉眼间终于有了一些快意,“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如此自负!”
雪镜尘松了口气,饮茶:“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雪镜尘唯一的长处。”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将我儿教到何种地步!”我娘长笑,慢慢站起身,挥手道,“摆香案。”
蜉蝣听到这么一句,回转身利落地招呼侍女小厮撤掉案上的长生水,重新燃香。我娘站在案桌的一边,绝美的面容在袅袅轻烟中,有一点朦胧,仿佛一碰就要散去。
雪镜尘则站在桌案前,略微低头看着小小矮矮胖胖一团的我。我仰着头,看着他的脸,那目光仿佛穿过亘古的月光,无比的悲悯。
雪驼峰的拜师仪式向来郑重而虔诚,三跪九叩一点儿也不能差。如今雪镜尘人在滟澜湖,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即便如此,这个仪式对我来说,还是稍嫌复杂了些。
蜉蝣引着我跪下,轻声嘱咐我:“少主,记得要磕九个头。”
我身量不高,穿得太厚,不太能跪得住,蜉蝣便在旁边扶着我。又不是过年过节,磕头做什么,我十分不解:“有红包么?”
蜉蝣简直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在我耳朵说:“少主磕了,以后雪峰主每年都给少主封两个红包。”
我歪者头想了想,还扳了扳手指头,确定这两个比一个多,顿时高兴了,欢欢喜喜磕了头。
我娘哼道:“行了,都散了吧。”
各堂口的叔叔们松了口气,低眉顺目转眼间做鸟兽散。
蜉蝣将我搀起来,雪镜尘抚了抚我的头:“乖。”
我吐了吐舌头,探着身子伸出双手:“义父,抱抱。”
雪镜尘将我接过去,刮了刮我的鼻子:“以后,要叫师父。”
我抱着他的脖子,将头挨在他脸颊边:“义父。”
“叫师父。”雪镜尘坚持道。
“师父!”
我娘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雪镜尘,你还是好好给我们如花好好解释一下,这义父是如何变成师父的吧!”
雪镜尘看着她,一脸不悦。
我娘又道:“还有,别忘了以后都要给她两份红包。我们如花可记仇呢。”
我蹭了蹭雪镜尘的脸,细声细气道:“娘亲污蔑我,我才没有记仇。”
雪镜尘也毫不客气地笑了。
我又道:“我只是,对有些事,记性格外好而已。”
我娘瞥一眼冷着一张脸,但脸色明显有些发黑的雪镜尘,无比畅快地哈哈笑了两声,带着蜉蝣拂袖而去。
雪镜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才苦笑着看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看他。
雪镜尘举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摸出个碧绿色的丸子塞进我口中:“还有你这见到有点儿姿色的男人就走不动路、不管老少一律糊人一脸口水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那丸子挺甜的,我嚼巴嚼巴,含含糊糊地回道:“我觉得这习惯挺好的呀。”
雪镜尘笑了笑,抱着我穿过雕花的殿门,穿过静默的小桥,回到内堂,将我交给绿翘:“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我冲他挥舞着小胖爪:“义父,明天见。”
雪镜尘的脚步微微一顿,慢慢走远了。
绿翘是我娘新进送给我的侍女,才七岁,穿着跟我同款的小袄,牵着我进了寝居。
我的房间是不燃灯的,常年挂着一颗夜明珠。我进了门,就见到身着简单内袍的孟檀渊,盘腿做在我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