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我爹的话……
我摸了摸鼻子:“听说,国师大人极擅观星术。”
纯钧挑起眼帘,墨黑的眸中笼着一层薄紫:“六年前,我观天象,发现皇上的命星旁边,出现了紫薇帝星。”
“你是说……”我一脸愕然。就我,还帝星?我这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到底是哪一分哪一寸,像是会出人头地的?我瞅一眼纯钧,眼泪哗啦啦地流:“我能改个命格不?”
纯钧撇我一眼,双手抱臂环胸好整以暇道:“你死心吧。”
我转过身子,拿屁股对着他。
这以后还能有一天安稳日子过不?
忧愁。
这日子,真是太忧愁了。
在马车上晃荡了两个多月之后,终于到了雍京。我们一行三人先在雍京近郊的驿站换了辆一拖一款黑不溜丢的马车,从雍京南门低调地入了城。再低调地入了国师府,换了一顶更加低调的二人抬的素花小轿,从东华门入宫。
绿翘一直没好利索,老是断断续续地咳嗽。纯钧召了个闲散御医给她诊治,又吩咐侍女好生照看。我在边上瞧着,觉得也没我什么事儿,就干脆利落地跟着纯钧进了宫。
这一日的天气不怎么好,从大清早开始就雾蒙蒙的,这会儿都快到中午了,云翳还未散。
纯钧不是会享乐的人,准备的轿子也极其寻常,但好歹是比马车强太多了,我坐在轿子里,笼着手闭目养神。
与我马上就要见面的亲爹,说不好奇,那是假的。滟澜湖的人都觉得我爹是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若不是当初我娘跟雪镜尘赌气,以我爹那点本事,一辈子都别想靠近我娘半步。若是照天璇的说法,我爹就是个风流皇帝,所幸他生在太平年间,否则,以他的性子,八成是个亡国之君。
轿子一路晃晃荡荡过了巍峨门,经了曲水桥,绕了九曲廊,才慢慢靠近龙章宫……我爹作为皇帝,是不在后宫起居的,除却每月初一十五在皇后宫中留宿,其他时候都是召唤妃子到龙章宫侍寝。
轿子在龙章宫的玉阶下停了下来,有人在轿子左近跪下,然后嫩白柔荑掀开了帘子:“奴婢给小主子请安。”
我睁开眼睛,一只脚还没踏出去,就听到一墙之隔的龙章宫内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跪伏在地的宫女头低得更下,几乎要埋进土里去:“小主子,皇上在等。”
我略微笑了一下,下了轿子,迈开腿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琢磨,以我爹那炼丹的别致爱好,方才那声巨响,八成是他近期的心血又白费了。
我走近了些,就见明黄衣衫的人一脸激动地蹲在一片狼藉之后,手中捧着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激动地涕泪横流:“终于、终于炼成了!”
我顿住脚步,有些难为情……真不想承认,这个人是我爹啊。
我爹眯着朦胧的泪眼朝我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愣。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顺着糊了满脸灰的脸颊,划出沟壑。然后他举起袖子,毫无章法地在脸上一阵胡噜。
我抚了抚额,有些明白我娘为何从不在我眼前提起我爹了……就这么个没事就迎风流泪的货,我娘才看不上呢!
我爹站起身,三两步冲到我跟前,张开双臂将我抱个满怀:“琉璃,朕的小琉璃。”他略微松了松手,捧着我的脸,细细地瞅,激动地吹了个鼻涕泡,“瞧瞧这眉,这眼,这鼻子,简直就是朕的翻版!”
我无言地看了看我爹的眉,我爹的眼,我爹的鼻子,目光向下又看了看他唇上比眉毛还细的两撇小胡子,顿时伤感地无以复加,悲伤在心中都逆流成了河。
最后,我稳了稳神,十分淡定地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爹,别哭了。”
我爹愣愣地看着我,神情间颇有些复杂,半晌才垂下眼帘,轻笑一声:“来人,拟诏!”
立时有近侍捧着笔墨走上前来,也不管一地的狼藉,就地一跪:“奴才在。”
“册封皇八女琉璃为九州公主,封地九州,准予宫外开府,钦此。”我爹清了清嗓子,气宇轩昂道。
我面上笑意不改,心中却是冷冷一晒……我爹来这一出,到底是想保我呢,还是想害我?且不说大雍从没有一块叫做九州的封地,单是准予公主宫外开府这条,就是昭告天下,公主有争夺地位的资格。
大雍并不是没有出过女帝,但那位先祖之所以能继位,除却她本身风姿卓绝智谋绝世,更重要的是,她那一代皇室嫡系没有其他的血脉。
如今的情况却不同,我爹除我之外,还有七位皇子。要命的是,他至今仍未立太子,储位悬空多年,我那些兄长暗地里早已经波涛汹涌。
再加上凭空出现的我,我爹这是想开大戏?这位在天下有识之士眼中风流有余英明不足的帝君,真有如此心计?
我爹等了半晌,那近侍还是没能落笔,他不耐地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
近侍的手一抖,声音倒还算沉着:“敢问皇上,公主殿下这封地……”
“笨!”我爹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以雍京为中心,向外一百里,封为九州!”
近侍得了我爹的点拨,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下笔如有神刷刷刷一蹴而就,写完之后举过头顶呈给我爹看。
“啧啧,写的深得朕心,就是字太差了。”我爹笑眯眯点评了一番,转过身,在一片瓦砾的碎片中翻翻拣拣,好一会儿才翻出一方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