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臻伸出一只手:“银子。”
“小气!”我翻了个白眼,伸手在龙袍里头摸索半晌,才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怎么给方清颜买肉包子的时候,就不问他要银子?”
重臻麻利地将银子收入怀中,略抬起下巴用一种看傻瓜的表情瞧着朕:“整个雍京的人都知道臣与牧之是过命的交情,跟他谈银子,那多伤感情啊。”
“六哥还知道谈银子伤感情?”朕瞧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怒道:“那朕还是你的亲妹呢,你怎么不跟朕讲情分?”
“臣与皇上,痛脉血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自然也是有情分的。”重臻从善如流,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道,“但是皇上,这俗话说得好呀,亲兄弟明算账,臣同你讲情分,那就伤银子了呀。”
朕伸出一只食指指着他愤愤地控诉道:“你、你、你,你重色轻妹!”
“人不好色枉少年嘛。”重臻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若单以姿色而论,这雍京城里牧之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朕郁卒地瞥他一眼,挥了挥手道:“去去去,有你般做兄长的么?朕头天登基就给朕添堵。”
“那臣就不在皇上跟前儿碍眼了,这就告退。”重臻随意地一拱手,笑道:“得胜楼到底是老字号了,还得排队呢。”
他略偏了偏头,目光在众皇兄连山轻轻一扫“那怎么着,各位皇兄皇弟,要不要一起走?”
“那皇上,臣等也告退了。”皇兄们纷纷点头,簇拥着一哄而散,只留下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七皇兄茫然是错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与朕大眼瞪小眼。
“七皇兄。”朕心中微微一叹,揉了揉脸,露出有生以来最为和蔼和亲的笑脸,“你,要陪朕吃饭么?”
“我……”七皇兄一只手指怯怯地朝自己的鼻尖上点了点,另一只手局促地捏着袖子,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我、我也要桂花糕!”
“行!”朕爽快地答应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朕那份,分你一半!”
“唔。”七皇兄白净的小脸略微一红,细声细气地道,“谢谢皇……呃?”
他眨巴着大眼睛,略皱着秀气的眉,带着一点点的苦恼看着朕。朕于是拉过他的手,无比耐心地道:“朕叫小八。”
“皇……小八?”七皇兄垂下眼帘,羞涩地笑了笑,“好奇怪的名字。”
“什么皇小八?”朕嘟着嘴瞪他,“朕就叫小八!”
“哦。”七皇兄乖乖应了一声,裂开嘴笑了,欢天喜地地唤我,“小八!小八!”
他一笑,便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而那笑,纯净得就如同传说中雪驼峰指点十年不融的冰雪。
“嗯,七皇兄。”我的眼睛几乎要被那笑容闪瞎,幽幽道,“还是七皇兄最好了。叫他们陪朕吃顿饭,也好亲近亲近,一个个的,就跟朕是要他们的命似的。”
“吃饭,一个人。”七皇兄歪了歪脑袋,慢慢吞吞道,“一直,这样。”
我闻言微微一怔,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他的面上仍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却有一丝难言的孤寂。
原来如此。我垂下眼帘,一丝浅淡的痛丝丝缕缕的自心底滑开去。我在龙章宫的时候,甚少一个人单独用膳,有时候玩得正在兴头上,忘记了时辰,我爹还会等我。
可是,我的皇兄们,自幼被我爹疏远的皇兄们,从来都是一个人用膳,独自在我爹看不见照顾不到的地方,默默生存。
我朝他笑了笑,表示我能理解,这才叫过钟鼎:“清华呢?已经动身前往西山行宫了么?”
“回皇上,清华如今在偏殿暖阁之中。”钟鼎躬身道,“太上皇带着诸位娘娘避居西山行宫,原本跟着伺候的宫人也都一并带过去了。内务府那边太上皇一早就下了旨,也调训了几个得用的奴才,清华正指给绿翘姑娘看。”
“绿翘?她已进宫来了么?”
“是的,皇上。”钟鼎恭谨道,“绿翘姑娘是您从夫人那边带过来的,想必是趁手的,如今皇上新登大宝,用巧不如用熟。”
“用巧也好,用熟也好,现在叫绿翘过来。”我揉了揉脖子,这帝王冠冕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沉甸甸的。我就戴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觉得脖子又酸又疼,难怪我爹当年见天的呆在龙章宫,穿着常服呢。
钟鼎略微挑起眼帘看了朕一眼,嘴角溢出一抹浅淡地几乎看不出的笑来:“皇上少待,奴才这就去。”
片刻之后,绿翘跟在钟鼎身后进来,一见到我就扑过来,抱着我的大腿:“主子!”
“哎哟。”我被她一扑一抱撞个趔趄,“别跪了,赶紧起来,给我换身行头,头要重死了。”
“呸呸。”绿翘利落地起身,替我解头冠,“就算主子是真龙天子,百无禁忌,还是要避讳些,如今你就是掉跟头发丝,都有大把的人等着掉脑袋。”
“说得就跟朕是杀人魔头似的。”我瞥她一眼,“那大把的脑袋,能值几个钱?”
“主子,这世上,不值钱的脑袋实在是太多了。”绿翘摇了摇头,麻利地解下头冠,拿在手里掂了掂,“呀,好沉。”
我瞧一眼头冠,郁卒地道:“这头冠是真金打造的吧?朕早晚有一天把它拿去熔了。”
“这……”绿翘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主子熔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没准儿下一个更重,凑合着戴吧。反正啊,照着规矩,五天才上一次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