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回
在卢氏嫡女落水之前,池塘旁边的凉亭之内确实只有卢氏姊妹两个。一个人落水另一个如何能脱得了干系?只要旁人稍微想想,便会将罪魁祸首定在卢氏庶长女的身上。
权贵王公的后宅间阴私甚多。因家大业大,几房不合乃是常有的事,甚至一房所出的嫡庶子女,身份不同也就预示着没有平等地位。
勋爵往往是长房嫡子来继承的,在外谋取仕途也是也比庶子要便捷一些。庶子只能赋闲于家,到了时候便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至于后宅的嫡庶女,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嫁人。因为姓氏比普通人来得尊贵,所嫁的夫家往往都是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这样一筛选便形成僧多肉少的局面了。嫡庶女间的关系,甚至比还要嫡庶子恶劣。坊间过去风传过,某世家的嫡庶女共争一夫的丑闻。
其实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端,隐藏在坊间传闻所不及的暗处,在各世家大族的后宅里滋长,渐渐发酵成酸酿,直至有天猝不及防地爆发。
比如这次范阳卢氏嫡女,在长孙府举办的贵女宴上落水。其实一言不合将人推落进水,已经是不怎么新鲜的梗了。不过这手段还是历尽铅华经久不衰。
长孙娘子在听人呼喊救命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她好歹也是在偌大的府邸中生活了十七年,每天面对的姨娘和各房夫人数不胜数,各种后宅内斗的招数都是清清楚楚犹如明镜在顶。
如今这个情况有几个可能。
其一是嫡庶女发生口角,嫡女被庶长女推下水去;其二是嫡女为了陷害庶长女,自己跌进并不深的池塘;其三便是嫡女真的不小心踩空了台阶,重心遗偏导致落水。
簪花娘子叫长孙娘子逃避阿耶的责备,将第一种可能说成黑白分明的事实。长孙娘子从小跟着簪花娘子做过不少出格的事情,然而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于人,她还是做不太出来,即使那个庶长女看上去确实不像是无辜的。
长孙娘子拍了一下簪花娘子的手,颔了首道:“我已经有初步的打算。”之后她走到远处,主动坐在了卢氏庶长女的身边,给她倒了一杯有安神效用的茶汤问道,“颜娘,刚才凉亭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要对我说实话实说,否则便只能偏听等会便醒的嫡女之辞。”
卢颜颤抖着手接过上釉的白色茶杯,豆大的泪再也不能忍住,从通红眼眶中落下来。
簪花娘子见状叹了口气,心中知道长孙娘子不愿毁了这个庶长女的前途,也不再去管这档子闲事了。她并非东主,和范阳卢氏没有交集,方才给长孙娘子献了策便已是多余之言,如今她拔步坐回自己的席位,却刚好见秦英侧趴在案的一个背影。
秦英好像听到了席位被人占据的声音,转过脸来对簪花娘子道:“……清净无为是对的吗?”她眯着一双含拢醉意的眼,瞧着簪花娘子有些模糊的面容开口问。
其实在簪花娘子和秦英初见时,便已经讨论过一番“清净无为”是什么意思了。然而秦英现在如此提起话头,颇为诛心。
簪花娘子伸手去试了一下秦英的额头,看她没有喝出热意,知她没有在说醉话,面色不由得认真了些道:“孔子曾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清净无为的做法有所限制,只在穷困潦倒时正确。”
秦英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问一句:“那你我现在算得了什么?”
“……你觉得呢。”簪花娘子轻飘飘地道出四个字来,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她明白秦英是在质疑自己明哲保身的态度,然而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她们还没有在贵女中站稳脚跟,怎么干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盲目地做出举措不是引火上身是什么?
秦英闻言垂下了眼帘,显然簪花娘子的话,已经将现实如数剖给了她瞧。
如今秦英和簪花娘子一个是初来乍到,一个是重新归来,都没能在贵女圈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威信之力,唯一能做的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脚,尽量不要卷进麻烦事中去。
虽然这样秦英心里憋屈。但她既然穿上了女装,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过去她是穿了整整两年男装才逐步步入仕途。可见所有成绩都要经过一个忍字。
勉强说服了自己,秦英抬起头来,振作精神思索自己怎样才能尽快在贵女中混出声名。刚才她和郑如闲谈的时候听说了,苏芷嫣也是不久之前才迈进贵女圈的。
秦英想罢嘴角弯了弯,她们两个的起点并没什么不同。就看谁能在贵女里崭露华彩,讨得皇后和陛下的欢心了。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争个太子妃位绰绰有余,不是吗。
过了片刻,长孙娘子已经从卢颜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找到了一部分真相。她安慰了卢颜几句,便起身去应付面色不善匆匆赶到后院的阿耶了。
长孙国舅的朝务并不繁忙,然而他应酬宾客的时候很多。和高士廉吃茶时,长孙国舅听到后院的贵女宴上,范阳卢氏的嫡女落水之事,他的眉狠狠地皱在一起,心道这后宅真真是不让人省心。
原本在长孙府上举办贵女宴是让他脸孔增光的好事,还能为他的人脉交际多一些助益。现在却变成了得罪范阳卢氏阖族的坏事了。
长孙国舅这样想着,一脸阴郁地往后宅走。
高士廉看长孙无忌先行处理后宅的乱子,也施礼向他请辞了,不过长孙无忌没有应允,只说自己会尽快回房。过去长孙一门式微,就是高士廉收养了长孙兄妹,这舅侄间的情谊岂能是用时间来衡量的。
长孙娘子在后院门口见到阿耶先做了一礼,连声道歉自己身为东主却未照顾好一众宾客,又带着阿耶到了后院安置卢氏嫡女的厢房去探看。
在外人面前,长孙国舅并不好对自己的女儿发作,只是板着一张脸点点头。进了厢房以后他目光落到躺着的人身上,道:“怎么还不醒?”
她低头再次做了一礼才恭敬回答道:“医正已经留了方子,已经派小厮去西市抓药……想来小厨房熬好药,让她喝了便能醒过来。”
长孙国舅吹起胡子斥道:“若照你的法子,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家所有补救之举,都要在她醒后才能对卢家施为。”他不耐地捋了两下胡子,梳理顺了自言自语道,“——我去花重金请西华观主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