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门板上扣了几下,余然嘴角勾起一丝清浅的微笑,轻声道:“该喝药了。”
林子靖没动,无神的双眼痴痴盯着兄弟俩的合影,拿起一旁的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橘色的火焰转瞬间吞没照片上兄弟俩发自内心的开心笑颜,化作一团灰烬,飘落进碧色的笔洗内。
这是他们兄弟俩从小到大唯一的合影!
余然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林子靖,瞥过他眼角处无声淌下的泪痕,不多话,放下药碗,留下一方鸦青色的绢帕,转身进入隔壁兼具起居室作用的绣房。
端坐绣架前,余然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打好底样,绣了几片绿叶的银蚕丝正红缎子。
绣绷上方,放着一张彩色的绣稿,一朵用真丝布做的粉色绢花。绢花的枝干、叶片、花瓣看上去非常逼真,好似从花枝上采摘下来般鲜活。
这也算是绣花的一种惯用方式,许多绣娘在绣花草的时候,不仅会看着画稿,更会挑选一朵真花或仿真花,细致观察花瓣叶片枝干的颜色,以及光影阴暗的变化。当然仿真花更多的是用来参考花朵坐、卧、躺的各种优美姿态。
穿在绣花针上的丝线劈得极细,大约是一丝。已经绣好的那几片叶子的色彩晕染过渡得非常自然,和院子里栽种的牡丹花叶片几乎没啥两样,都泛着一层自然的光泽。
余然眯眼,估量牡丹花瓣的晕色。一般而言,牡丹的叶子和花瓣都用三到四种色彩晕染。这样绣出来的花草,色彩会比较形象生动,活似实物。针法上,余然喜欢用散套针晕色,这些都是她自己绣东西时的一时感悟,真要她用言语表述出来的话,余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
手中的绣花针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泛着银色光泽的正红底缎上来回飞舞,很快,一副雍容中透着活泼,活泼里捎带着一丝对将来美好生活的牡丹图,在余然的手底下诞生。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余然并未发下站在水晶垂帘后凝视她的林子靖,拿起绣花针的她,眼里心里都只有卷绷上未完成的作品。
这副牡丹图的肚兜,是她为三师姐常弄欢绣制的一系列嫁衣里的其中一小件。
和三师姐常弄欢的亲密来往不得不说一开始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一月一百香囊不仅给余然带来第一笔绣活的收益,更为俩人未来的亲密合作拉近了距离。
伴着点心铺子营业的正规化,余然以合同上没时间完成香囊的条款,要求中止每月一百香囊的合作。
常弄欢一听,死皮赖脸求着说,小师妹,价钱太低我们可以商量,这一月一百的香囊,你说什么都得给我。不然,我的美容坊就开不下去了。
余然微笑,将一个素色的包袱往前一推:“三师姐,请打开看看。”
常弄欢眯眯眼,打开包袱,一袭织金妆花缎的无袖旗袍赫然呈现在她眼前。她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向把玩手中绢帕的少女,随即收回眼光,纤指微颤,轻轻抚摸裙摆处用流动着银色光泽的银蚕丝绣出来的重重叠叠绽放的缠枝莲,以及领口处纯手工雕刻出来的一朵朵含苞欲放的墨莲扣。
雍容华贵中暗藏着一丝无声的诱惑,常弄欢无法控制住源自女性天生爱美的情绪,她妩媚的双眼紧紧盯住一点没把那身织金旗袍放在眼里的小师妹,权衡再三,忍痛割爱:“成交!”
“三师姐,在你美容院的隔壁开一家织金阁吧。”余然手中普通的棉帕不知何时换成一方和旗袍同样材质的织金绣牡丹绢帕,常弄欢眼尖,劈手夺过来,爱不释手地点头:“好,你以绣品入股,我们六四分成。你六,我四。改天我拿合同过来,至于店铺的装修,就走古色古香的路线。嗯,你点心铺子隔间绣房的装修不错,就请那师师傅来装修好了。”
“我对经营上的事一窍不通,有什么事,你找……”余然顿了下,视线不由自主转向陪二师兄唐文仲喝茶闲聊,已经正式入余家户口簿,改名余靖的林子靖,留意到他温和背后隐匿的落寞哀伤,她垂下眼帘,端起竹节瓷杯,喝了一口微甜的花果茶,语音流畅自如地说下去:“经营上若出现什么问题,师姐就找我,哥哥好了。”
哥哥两字,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难以启齿。
就这样吧,她的生命中再多一个亲人也无所谓,只要他对奶奶和她没有恶意,那她愿意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哥哥来对待。
就同范医师说的,子靖那孩子的心思太重,那样不好,他心脏本就不好,心思越重,心脏压力就越大,再这样继续下去,他注定活不到成年。
听话到这句,余然心口轻窒,活不到成年,那个身材纤细,喜欢用温和的笑容掩饰内心凉薄的少年竟活不到成年。
“师傅,难道没有其他延续生命的法子吗?”她忍不住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除非能用蕴含灵气的百年灵草制成保心丸,一直护着他日益孱弱的心脉,保证他的情绪不再受刺激。”范医师摇头,这两条件就算以林家权倾军界的家世也未必能满足,不然林家不会做出放弃林子靖为继承人,将他逐出家门的事。要知道林家一直以来看好的继承人都是林子靖,而非林子敬。
“是这样啊,那师傅,我们搬回坊市去住吧。”余然灵光一闪:“我打算挂出长期收购百年灵草的牌子。”
“这可是要倾家荡产的。”范医师语透深意:“为了一个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