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然的脑子里刚浮起想要离开小千世界的念头,眼前就突然光芒一闪,场景急速变化,刹那间她已回到绣架旁站好。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通向楼梯口的房间门打开了。
“然然,你月娟伯母刚才来说,今天让我们去她家吃馄饨。你等一会吃饭的时候早点过去帮忙烧烧火,不要太晚了。”余奶奶推开一半房门,对着站在绣架前发愣的余然叮嘱。
“哦!奶奶,那根……”余然想了想,还是把刚才进入乞巧殿的事咽进肚子里。她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孩,怀璧其罪的道理,以前实践过多次。
“什么事?”余奶奶诧异。
“没事。我就问问你给我的那根绣花针在你们师门传了多少代了?”余然呵呵笑着转移话题。
余奶奶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是师傅的师傅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虽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但给你了,你就要好好保存下去,留给你的传人。”她嘱咐了几句,关上房门,下楼。
余奶奶的话很简单,但里面却包含了千金的分量。余然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绣布上绣了一半的野菊花。针脚杂七杂八,松松紧紧,绣线的色彩浓淡不均匀,过渡极不自然。
忽然,她想起以前范医师对余奶奶说的话。
“这孩子灵气够,心气也高,上进心也有。可惜的是,年纪太小,性子还不够稳定,学得杂多而乱。若是肯多花费点心思,专注学其中的一两门手艺,你将来就不愁衣钵无人继承了。”
真是一句非常精准的评价!
余然嘴角勾起一缕苦笑。这一次,她绝不会犯以前的错误,看见什么都欣喜不已,嚷着要学,学了一半,就丢掉。弄到最后,不管什么她都只学到一点糊弄人的皮毛。
余奶奶一关门,余然心眼一动,蹑手蹑脚地躲到房门后,悄悄拧开锁,探头偷窥余奶奶下楼的身影。见她下了楼梯,出了院子,直奔隔壁二伯公家去帮忙了,紧绷的心神一下松懈。
定定地看着余奶奶消失方向愣了会神,余然嘴角一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顿时涌上心头,抓着门把的手指扣得老紧,眼角酸酸的,心底涩涩的。
她永远忘不了奶奶躺在病床上那张因胆囊癌扩散变得金黄的脸。
闭上双眼,余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逼回眼底的泪意。能再次看到活得健健康康的余奶奶,真好!她又哭又笑的想着。这一回,她会努力赚钱,每年都陪着奶奶去医院做健康检查。不再像以前一样,直到癌症晚期发作才发现奶奶病了。
不,她要跟范医师学中医,亲自为奶奶调理身体。余然深信,人定胜天。有毅力有韧性的人,绝不会被小小的挫折打倒。大概是因为余然从小是奶奶带大,父母不在身边的缘故,所以余然和奶奶的感情特别深。
胡思乱想了一会,余然看看放在五斗柜上的闹钟,一个八十年代常见的圆形老式闹钟。时针指向上午九点。离中午十一点吃饭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边月娟家今天包馄饨,肯定不止喊了她和奶奶过去吃。
这年头,乡下除了过年,平时基本不吃馄饨。哪家要是吃馄饨了,一定会为了图个热闹,把家里的亲戚全都喊齐了,一块包了吃。一家人聚在一起,剁肉馅的剁肉馅,剁菜馅的剁菜馅,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比起过年时还要热闹三分。
见时间不早了,余然打消了回乞巧殿一探究竟的念头,收拾了下绣架,拿起书桌上的课本,转身下楼,去隔壁帮忙。
刚跨出大门,余然一眼瞧见站在门前榉树底下玩的二伯公家的三堂哥余军,边月娟的儿子。余军的样子和长大后差不多,瘦瘦高高的,像根竹竿子。他并不是余然的亲堂哥,是当年余奶奶去余然妈妈村子上抱回来的。
这事,余然私底下不止听余奶奶提过一回。说她月娟伯母见第二胎又生下个女儿,连哭了几天几夜,弄得余奶奶愁眉不展,到处托人打听哪个村上有孩子换?后来余然妈妈的村子上有户人家连养了四个儿子,想要个女儿养。於是余奶奶问月娟伯母愿意换孩子不,月娟伯母一同意,她马上冒着大风雪赶去换,一路上连摔了九个跟头,才换来的。
不过,余然二伯公家也从没把余军当外人,俗话说得好,生娘哪及养娘亲!既然入了余家的家谱,自然就是余家的人了。
看着从小到大就与她特别亲厚的三堂哥,余然笑着问:“三哥,刚才你妈妈来我家找你了。你去哪玩了?是不是去河对面的你二姑姑家找震慧哥哥玩了?”余军和他二姑姑家的儿子齐震慧同年,俩人的生日就差几月。
“没有。去找余鹏问作业的事了。”余军一见到隔壁家的小堂妹,马上收起满地的玻璃弹珠,跳到她跟前问:“听你奶奶说,你昨晚摔到头了,没事吧?”说着,他的目光掠过余然青紫的额头。
“没事。一点也不疼。”余然摸摸额头,笑眯眯地回答。
“听说你妈妈要回来过清明?”余军左右瞅瞅了,见外面场上没人,拉住余然的手,走到一旁的巷子里,轻声问。
“恩,她要回来。”余然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的湿意。
“你不生气吗?”余军小心翼翼的发问。
一听这话,余然顿时愣住了,随即她想起村子上三姑六婆间的闲言碎语,知道余军准是知道当年她妈丢下五岁的她,执意嫁人的事了。
她想了想,笑道:“不生气,我有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