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连宣帝也抚须叹息,眸中隐现水色。萧源收笛行礼道:“子恪献丑了。”
“好男儿当如此,”宣帝叹道,面现赞赏之色,“子恪,可想好了要些什么赏赐?”
萧源正色道:“子恪并不求赏赐,只求能为国效力,尽忠职守而已,此曲为边塞将士常常吹奏的,是以子恪才学会,此曲尚无曲名,子恪斗胆请陛下赐名。”
“好,好,便赐名为《破战》”宣帝赞道,向皇后道:“将我的破云剑取来赐给秣陵侯。”皇后面现得色,恭敬点头,随即吩咐宫人去取来。破云剑是宣帝年少时出征所带的佩剑,今日赏给萧源,足以见得对他的赞赏,连皇后面上都添了许多光彩。
萧源双手接剑,再次叩谢圣恩,方回到坐席。此后的表演多是帝都贵族女子,宛央仍沉浸在方才萧源的那一曲中。曾经在宛国宫廷教导她曲艺的师傅常说曲由心生,只有胸怀坦荡的人才能吹出坦荡的曲目,奸佞小人纵使技艺再高超,也无法吹奏出坦荡的意境。而萧源能将此曲吹奏的如此淋漓尽致,必定是心怀天下之人。
宛央忽然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萧源了,入城那天的秣陵侯,接风宴那天湖畔的萧源,还有今日的他,如此截然不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给人如此不同的印象,而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正自出神间,只听得宣帝向她道:“长乐公主怎可让我永朝女子专美于前?”
宛央忙恭敬起身回道:“让陛下见笑了,宛央素来不学无术,实是难以胜任歌舞曲艺。”
李珉笑道:“原来公主与光铭是同道中人,真是令在下大为欣慰。”
“臣女斗胆禀告陛下,”礼判林颂显之女林慕意起身道,“臣女幼时曾随父亲出使宛国,曾有幸见过长乐公主的舞姿,真是惊为天人,时时铭记在心,不知公主可否让慕意有幸再得目睹一次?”
“不错,慕意的父亲林礼判曾在三年前出使宛国,”皇后道,“臣妾这才想起当初亦听闻过宛国长乐公主歌舞双绝惊艳天下的传闻。”
“哦,确有此事?”宣帝慈爱地看向宛央,“公主不必过谦,朕亦很想见识一下宛国的歌艺舞步,想必和永朝的有很大不同。”
宛央僵在原地,虽仍保持着谦恭的笑容,手心却已渗出汗水。宣帝期许的眼神,皇后似笑非笑的神情,萧今缨轻蔑的笑意,太子依旧如常的神态,还有那双金色眼眸的主人,此刻眼中透出的是她读不懂的神情。这些在宛央的脑海中无意识的掠过,她再也不能拖延下去,只得提步走至场地中央,双膝跪地道:“请陛下饶恕宛央不敬之罪,宛央一年前曾因练舞扭伤脚踝,太医曾说宛央再也不能起舞了。”
宣帝面露惋惜之色,然而仍是和颜悦色地命她起身,“公主何罪之有,既是有伤无法作舞,又何须请罪。”
皇后笑道:“公主不必如此,脚踝扭伤已是事实,陛下是圣明之主,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于你的,慕意说公主歌舞双绝,清歌一曲亦可。”
宛央跪在地上并未起身,而是将额头俯得更低,“请陛下、娘娘恕罪,宛央……素有旧疾,亦无法歌唱。”
这句话说的甚是勉强,不仅皇后面现不悦之色,连宣帝都觉得有些蹊跷,然而她毕竟是宛国公主,而且将要成为太子妃。所以尽管心中不悦,他仍是温和的让她起身回席,不再提及此事。然而经历了这一场风波,百花宴的气氛已经破坏殆尽,午膳过后宣帝便提前回宫休息了,下午骑马围猎的活动他是没有精力参加的,只留下皇后在这里主持大局。
大部分人都去参加围猎了,永朝尚武,连女子亦可以参加围猎。宛央虽会骑马,但对于围猎实在兴趣不大,偏生那个李珉又不识趣的老是上前和她搭话,让宛央不胜其烦。索性骑马向林子中驰去,兜兜转转了几个圈子,总算把李珉甩掉,一个人信马由缰地在林中转悠。
方才那尴尬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林慕意她记得,那个跟着永朝使臣前来的小女孩,还留在宫里与她一同玩耍了个多月。或许林慕意方才是出于好意,不想让她因为不通才艺被众人看轻,可是……在她生命中擦肩而过的慕意,怎会了解到她无法再歌舞的事实。
不错,宛国的长乐公主自幼便已歌舞闻名于五国,她一生最灿烂美好的歌喉舞步,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存在。曾经的长乐公主,虽然拥有美丽的声音与轻盈的舞步,却只是在遇到了那个人后,那些歌舞才拥有了灵魂。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宛国的奉先殿郑重起誓,“宛央此生绝不会在人前歌唱起舞,我所有的美好,都是为了他而存在,现在他不在了,无论我身在何方,再也不会把曾经跳给他看的舞蹈让任何人看到,再也不会把曾经为他而唱的曲子让任何人听到!”
宛央轻轻闭上眼睛,有泪水从浓睫下涌出。那个曾经用琴弦为她的歌喉舞步伴奏的男子,已经从她生命中逝去,亦带走了她的灵魂,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空洞的长乐公主的躯壳而已。
他的名字是毓修,曾是宛国最出色的琴师,与永朝的第一乐师秋兮然并称。他曾是山野间一名自由自在的琴师,却因她而进入宫廷。那时他面对三番五次前去邀请他进宫的官员总是拒绝,却在听到她的歌声后同意进宫,要求是只为她一个人演奏。就是在他手下流出的乐曲中,她唱出了此生最美丽的曲子,跳出了惊艳宛国宫廷的舞步,从此歌舞双绝的名头流出宫廷,传到了民间,甚至传到了永朝。她推脱掉无数皇公贵族的求亲,只为今生能与毓修双宿双飞,在山野间自由的生活,就像他曾经那样。
可是,一切终究还是成为了梦幻空花,湖镜碎月。随着他生命的结束,爱情中便只剩下她一人,一个永远不会再歌唱跳舞的长乐公主。
她沉浸在哀伤的回忆中,然而破空声响起,一支箭贴着她的面颊擦过,夺的一声钉在身后的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