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了数个大雪的日子后,郝崖终于迎来了一个晴好的日子。
打开窗的那一刹那,属于雪后独有的冰凉又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暖暖的阳光一下子就涌了进来,舒服的让云雁落决定暂时搁下早备下的计划,只想倚着窗头看着那抖落了一身雪花而格外耀眼的冬日。
这是一幅值得绘下的雪景图,只可惜那种成天对弈品茗、吟诗作画的惬意日子已离他太过遥远。
他浅笑着直起身就要退开,就听上头有鸟儿长鸣,其声清脆又悠长,很是特别,遂停了步子,向上望去,就见那无垠苍穹之上,有鹰展翅盘旋,其羽色洁白,是更甚上那地上的雪几分。
他微蹙着眉,探出左臂,就见那利眼之鹰,俯冲几尺,在靠近他臂膀之时,又扑扇着翅膀缓下了速度,很是平稳地停在了他臂上。
云雁落稍稍抬高左手,仔细打量着那鹰儿,那鹰儿也是转了转头,露出一双碧眸,是湖水那样温柔的颜色,却有着猛兽般凌厉的颜色。
这是雪鹰,长于极北高原之上,食山头雪莲为生,聪颖又凶猛,极为罕见又极难捕捉,多是由皇室之人驯养后用来传递重要又私密的消息。
而这只,该是属于重楼的。
云雁落眉心一紧,取下那鹰儿爪上的纸签展了看。
北碧大战。
只几个字,却让他拧紧了眉,好些时候也舒展不开。
北羌和碧天要开战了……
这消息来得可算是突然得很啊!
北羌位于东陆极北雪域高原,多为游牧之民,多年来虽与碧天无友好往来,倒也无利益之争。
这次若真有一战,只怕也是有心人士推波助澜、刻意挑起。
想来北羌虽说是一方霸主,但究其实力,无论经济还是军事,若执意与碧天一战,也是以卵击石罢了。只是坏就坏在,北羌与郝崖仅有一水之隔,而帝都离这里却是前山万水。就郝崖边防这点兵力,只怕援军抵达之时,这里就成了一座废城!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际,心头一阵烦乱,禁不住猜想远在帝都的那人,该有着怎样的打算?
悬月在郝崖,重楼是断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只是他又打算怎么做?
朝廷定将出兵,只是若是东、南两宫出兵,就决不可能保悬月安全,若是西宫出兵,那又是去了西宫一半的兵力……
他托肘屈指抵唇沉思,良久,却仍是猜不透重楼那颗深藏在万重轻纱后的心。
罢了罢了,他无奈投降,伸指扣住那鹰儿的利爪,合了眼,静了心,半晌,又松了手,却无半点轻松之意,眉间褶皱反倒愈见深重。
“这局棋,要赢好险。”他叹了口气道,似是自言自语。
“何棋,要赢得如此艰难?”
有清朗之声自门口传来,好生吓了他一跳。缓了缓脸色看去,竟是悬月一身素色棉衫裙,笼着手站在那里,不知来了多久。
她一双金眸,宛如天际晴日,只淡淡地看了他片刻,又落在了屋里头最醒目的物品上。
还有什么,比一只需用雪莲喂养的雪鹰更稀罕?
云雁落本是希望那人只是惊奇而已,但转念一想,想到这女子已是重楼多年,重楼还有什么宝贝是她没见过的?这头想着,自是悄悄备起了腹案。不料,那人见着那只偏首啄羽的鸟儿时,确有一丝惊讶之色,但片刻后,又调开了视线,重新落至他身上,淡淡的,摸不出她的情绪。
她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他。云雁落心知这人是在等等刚刚那问的答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索性转了话题,问:“怎么今儿会上我这来?”说话间,指尖已推着那纸签入了袖笼。
她答:“我是来借热水的。”其声低若蚊吟,脸上有着难掩尴尬之色。
“又被人欺着了?”他施然一笑,取过炉上温着的水壶,瞧着她空空的两手,又说:“是带回去?这走回去,又凉了,就在这用着吧。”
“好。”她近了屋,走至椅旁坐下,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无人欺我,是我命徒不好罢了。”
云雁落本是去取铜盆去给她,却又听到她这番自弃之言,心头是莫名的一阵痛。
天姓的月翁主,何时如此的任命?
他暗叹了口气,转身取了盆回来,恰见她褪了鞋袜,露出一双又青又紫的莲足。
“你这是……”
他禁不住诧异出声喊道,就见她连忙缩了脚,却来不及穿上鞋袜,又羞又窘,脸上再无淡漠之色,口中连连地喊道:“你快转过头去。”
“冻伤了?”他不理她,在她面前蹲下,拉过她的脚就要好好检查。
“你这人……”她气不过,偏又扭不过他,气得偏过脸,就见那忙呼着的雪鹰不知什么时候抬了脸,一双碧眸灼灼地看着她。
心头“咯噔”一下,刹那间觉得看着她的是另外一双眼。
那鹰儿昂了首长鸣了声,扑打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她的肩头,偏着头蹭着她的颊,蹭得她心头一暖,也是一阵冰冷的伤,初时还坚定的无视以消失无踪。
“确是冻伤了,不可以马上入水,你先等等,我去给你取了药来……”他替她套好鞋袜,却见那人抬着手抚着那雪鹰的脑袋出了神。
他想起袖底还躺着的那张密文。
那纸薄如雪片,却联系着重楼,联系着她。
而她,就是难题唯一的解。
他想了想,问:“悬月,你可愿回去?”
她先是一怔,后答道:“不愿。”极其干脆,连片刻的犹豫都未有。
“现在的日子,才是我应该过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样的日子?”他挑眉道,指尖指了指她肿胀的眼,指了指她粗糙的手,又指向她满脚的冻伤。
“这样的日子。”她点头道。
富贵荣华后岂是一定无忧?换一种落泪的理由罢了。
“你放弃了?放弃重楼了?”
“不,是他放弃我了。”她浅笑道。
曾经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可能遗弃她,惟独重楼不会,可是到最后,她甚至愿意放弃以往的坚持,他却不要她了。
“不,他没有放弃你。”他自腰间取出了什么,却是紧握在手里,连个边角也看不到。他摊开她的手心,放上。
冰凉的感觉让她震惊。
她手里的是那银月耳环,它曾被她锁入了箱底,连同一切她决定放下的记忆,如今却又出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