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久没有回来这里了。
她仰看了眼那褪了色的牌匾,伸手推开封锁已久的房门,隔世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怀念扑面而来。
这里是霁阳居住的院落,在他离世后,由重楼亲自锁上了所有的门窗,只为挽留从这里流逝过的幸福。
曾经,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幸福的。即使有恨,也为眼前平淡的幸福掩盖了去。而在霁阳离世多年后的现在,重楼早已步入政坛,为权利而累,也为斗争而苦,而她,本只想旁观一切的风云变幻,却被她无意窥见了他们兄弟之间党派斗争最后的结局,至此,再无法袖手旁观。
她不明白,究竟是龙帝刻意向她泄露了这个打算,亦或当真是天应预言,只是无论如何,现在这堆乱麻的线头确实握在了她的手中,要由她结开这千千结。
只是,她应该怎么做才能成全所有人的幸福?
她望着屋内陈旧的摆设,长长地叹了口气。
“翁主。”童泽无声出现在她身后,横臂身上,躬身道唤道。
悬月微微侧身,瞥见他垂在身侧的那姿势有些不自然地左手,不禁轻蹙了眉问:“受伤了?”
童泽不解抬头,顺着她伸出的指看向自己的手,浑身一颤,如遭雷击,极快地收回手,隐入袖中。
“没有的事。累翁主费心了。”他垂眼看着地板,有些心虚,有些不安。
“是吗?”他动作地太猛,回答地太快,再再昭示着他欺骗了她。只是他若不想说,她也无意逼迫,旋了身,在一旁的椅中坐下,又问:“那可是有消息了?”
童泽刹时僵住了身子,没入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带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痛。
他的手是重楼伤的,他的手腕上还留着那道银龙抽卷过的痕迹。
这片辽阔无边的东陆上还留存着上古时代的三大神器:龙吟鞭、凤鸣剑、麒麟枪。而三大神器之首的龙吟在他怀揣着走访各地得来的消息急奔留秋殿而去的时候,低哮着卷上他的手腕。那狠重的力道瞬间折断了他的手腕,而他也因突然而至的巨痛而失了平衡,重重地跌上地面,也撞落了怀里的玉佩。
他暗呼一声“糟糕”,却只能看着那块碎玉摇摇晃晃地往前滚着,直到撞上一双银色的鞋面,翻转着落定,露出那足以让人大惊失色的图腾。
他撑起了身子,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拾起那块碎玉,却是看也未看,只是紧紧地握在手心,紧到他可以看清那白皙手背上陡然怒张的血脉。
“是月儿,让你去的吗?”
他仰起脸,望向重楼弯腰凑向他的那张精致的脸,因为背着阳光而昏暗不清,却独有那双狭长的美目透着点点的寒光。
心头一惊,他扶着已然麻痹的手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却连开口问安的勇气也没有了。
“童泽,”那人冷冷地开口,直起了身,却未带走那股欲夺人呼吸的压力,“你可知自己本是紫军小小的校尉,本不具备成为隐卫的资格?”
“童泽明白。”
皇家隐卫的人选,例来都需要经过身家背景的严格审核以及武艺学识甚至人品的考验,一选再选,才会有最后的二十四人。
而他,却是未经过其中任何一道程序就得以陪伴在了与公主平阶的悬月身边。
他,是不合格的。
“童泽,你要考虑的并不只有她现在的安全,还有未来。”
“童泽明白。”他依旧未感抬眼,却能看到那块玉佩重新回到了眼前。
“拿着回去吧。”他连忙收起那玉佩,又听那人开了口,“不要告诉悬月见过我的事。还有,记着,若是我可以抓住你,他人也是可以,最后你会连累到的,是她。”
他回了神,半抬起眼,见着那双金色的眼,里头盈着最灿烂的光芒。
“童泽?”
“属下无能。”
这一刻,她的心头有着难以避免的失望,更多的却是放心。
“无碍。兴许是我想错了。”
“不,翁主没有想错。”童泽从衣袖里摸出半块碎玉,捧到她的面前,“确实有这样的一位皇子存在。他的生母是圣主还是白王时的通房丫鬟。因祖上有训,首出必是嫡子,所以那位丫鬟在被发现怀孕时,被强迫灌服汤药去子。但那丫鬟不从,连夜逃离白王府。隔日,搜索的人在河边发现一具与她形似的孕妇尸首。然后,此事就不了了之。”
“显然,她并没有死,还诞下了皇子。”悬月接过那枚碎玉,虽然只是一半,但仍可从上头辨认出皇家的标识,“既然你可以查到,圣主也一定查得到。”
“是的,线索到这里就完全丧失了,想必是有人刻意切断。”
“无人发现?”
“是的。”他不禁抚上重创的手腕,又想起重楼那双可怕的眼。
那人明明见着了这块碎玉上的雕纹,却不问不惊……只怕,是早已洞悉了一切。
怔凝着手里没有温度的玉石,她忽然想起那日云雁落的一卦:翁主想要找的,想要知道的,都已经出现……
手指迅速收拢,盖住上头上头刺眼的图腾——历代君王的象征:九纹龙。断开的边缘很是锋利,扎得她的手火辣辣的疼。
拥有另一半九龙玉的人,会是谁?
蓦的,忽感两道冰凉的视线,激地她不自觉地打了个颤,眸光顿转,就见窗外有黑影飘忽而过。她即刻拔下发上两枚金簪,朝那窥视之人疾射而去,动作极快,童泽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觉有丝冰凉擦着两颊而过,再回神,悬月已拍案而起,敛袖往门口走去,面色苍白,有些不妥。
他即感不妙,起了身,随她走出屋子,就见外头片叶不落的地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两枚金簪,做工精细,雕花栩栩如生,正是悬月适才射出的两枚。
悬月弯腰拾起,在阳光下仔细翻看,未及就发现尖端染上的血渍,脸色愈差,挥了袖道:“你即可返家,通知所有家眷立即撤离京城,你也出外躲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翁主!”那上头的血迹,他也是瞧见了,也清楚这事多半是被他人窃了去,无论是东、南两宫还是其他什么人,若是泄了出去,不止是他童家一族,怕是悬月也难逃一死。可是,就因为如此,他更不应该独自逃命。
“走!”悬月心急那人的行踪,不耐他的犹豫,一掌拍上他的胸口,逼得他连退数步,惊疑中再抬眼,见着她眼中的不容拒绝,只得咬牙离开。
悬月片刻再不耽误,飞身追赶那已掠地极远的身影。
那人本是奔得极远,让她暗恨自己的轻功不佳,却不知那人是有意挑衅亦或是想要引着她去什么地方,总是在她快要追丢的时候又暗暗放慢了步子。未及,她亦发觉事有蹊跷,遂收了步子,停在一处陌生的院落,再抬头,已无那人的踪影。
此刻,她多少可以察觉来人的身份。
这事落他手里,她也只怨自己的命运不济,却不明白为何要将她牵引至此。
她按捺下满心地烦躁,打量着周遭的景致。失了宫里惯有的五彩斑斓,独有鲜有人烟的萧索——只怕这里是冷宫的范围了。
“吱呀。”
陈旧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在这冷寂的园子里是格外的清晰。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地闪到树丛里。茂密的枝丫掩住她的人,却容许她窥探外头的景象。
一道清瘦的身影自那扇门后走了出来,长发黑亮如墨,柔顺地散在肩头,那巴掌大的脸蛋是脂粉未施。
冷宫静美人!
悬月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后宫佳丽三千,只有一人不许着妆,不许绾发,那就是被打入冷宫的静美人。
而诧异之后,是更多的出乎意料!
紧跟着出门的人,一身红衣妖艳如火,一双凤眼,妩媚更甚女子。
这人正是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