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推开窗的时候,迎面扑来的是属于早夏的气息,湿湿的,也是暖暖的。悬月探手伸出窗外,折下那无梅的嫩枝,插入几案上那小小的青花瓷瓶中,再细细数了一下,刚好十枝。
她轻叹了一口气,在案边坐下,望向窗外那不曾退却的五彩缤纷。这里有着明媚的阳光,有迎风摇摆的红花绿树,有着她最喜欢的宁静。但,她知道,这些和平都只是假象罢了。而她,也一直在等待着那隐隐的萌动。
十天了,她不知道龙帝的队伍到了那里,不知道现在的重楼离她有多远。
秋叶还是每天都会送药过来,嘱咐着她一定要喝下去,也一定要好好休息。她的笑容依旧温柔,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好似她不曾碰撞过那个棋盘,不曾打翻过那个药碗,也不曾背叛过她……
可是,她终是背叛了她,这是不容狡辩的事实。从她暗地里停服了汤药的这段日子里来,她的身体确实在迅速的恢复起来,那些曾如流水般逝去的内力也在快速的回补中。只是没有回来的是曾经停留在心头的温暖。
她记得这个名唤秋叶的女子的一切,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包容,她视她如亲人,到最后,这一切却都只是假象而已。
她常常会想,是不是连现在的日子都是假的呢?事实上,自那日第一次杀死自己的同伴时,她便已经疯了,自此活在了自己的幻想中,待一朝醒来,她还在那个满是血腥的地方,每一天都为了活下去而舔噬着他人的鲜血?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有人撞开了房门,一群侍卫蜂拥而入,很快便挤满了这间并不宽敞的屋子。
“属下卫良见过翁主。”为首的侍卫长从层层包围中走了出来,拱手道。
悬月缓缓侧过脸,看向面前那个尊她一声“翁主”,礼数却像对个犯人似的卫良,淡淡笑道:“终于来了,本宫还以为你们准备罢手了呢。”
她平静的态度让卫良有些出乎意外,而她那双金色的瞳,迸放的光芒有如阳光,更让卫良有种大大冒犯的感觉。
“请翁主随属下走一趟!”
悬月淡笑出声,那笑容并不妩媚,她的样貌也并不特别出色,却让整屋的人看得有些出神。“你们为什么认为本宫会乖乖地跟你们走呢?”
“请翁主不要让属下为难。翁主当下已无力抗争,属下等并不想伤害翁主,还是请翁主跟尔等走吧!”
“也好,”她站起身,顺手理了理裙摆,“本宫也想见见他。”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需要让他下决心这么做。
然而,当厚重的端庆宫宫门在自己眼前被缓缓推开,悬月却发现殿中那抹明黄的身影并非她所意料的人。
“大哥想见我,何需费怎么大工夫?”悬月向着半隐在暗中的太子挑了挑眉。
“想见你的并不是我。”太子的声音平稳醇厚,并不像以往她经常听见的那样常带着怯懦的颤音。
“是微臣求见翁主。”从太子身后缓步走出一人,墨色的朝服,腰间垂着挂上了玉铃铛的青穗,灰白的发表明应是不惑的年纪,走起路来却依旧稳健,那张脸也不受岁月的约束,依然锐气逼人,和那双闪着精光的眼一样,即使嘴里道着谦卑的词,却又透着桀骜和不训。
“舅父,我还是不赞成怎么做。”太子从暗处走出,一双浓黑的眉紧紧地皱着。
“太子,若非事情已到这一步,老臣也不想走这最险的一招。”右丞拱手道,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那么在你最险的一招里,本宫又是怎样的一枚棋?”在这漫着檀香的殿阁里,悬月觉得一切都更复杂了起来,可能事实远比她预料地更复杂。
“自是最关键的人物。”右臣拱手笑道,“请翁主赞成太子即位。”
悬月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太子,笑道:“右丞该不会相信预言这会事吧?”
“老臣自是不信,可是天下的百姓相信。相信有神女追随的才是我天朝的真龙天子。”
“你们打算逼宫?”
“老臣相信是‘我们’。”
悬月讥笑一声,转身就走。
“翁主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右丞抬手轻拍两下,立刻宫门涌入两队侍卫,将整个大殿团团围祝
“右丞,别太嚣张,好歹本宫也是御封的翁主,岂容你一再放肆!”悬月甩袖,大声呵斥道。
“只要翁主愿意助太子一臂之力,整座皇宫翁主自可以来去自由。”
“本翁主向来不参与此等游龙之争。也不代表你们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一个轻巧的转身,雪白的宽袖飘过,泛着寒光的流星已经出鞘,轻薄的剑身颤动着,带动着周遭的空气发出“嗡嗡”的声音,似龙吟,在宽广的大殿里回响着。
“微臣奉劝一句,即使翁主已多日不服药,气力依然不会全部恢复,微臣并不想伤害翁主,翁主可以考虑考虑老臣的提议。”
悬月冷笑一声,狭长的剑身已横扫面前围住她的一排人,雪白的身影在人群中旋转着,有如最美的舞蹈。
“太子,”右丞凉凉地提醒道,“事到如今,已不容我们退却。”
太子一双眉拧得更紧了,良久,两片薄唇才轻轻挪动,轻唤道:“晚晴。”
一道纤细的黑衣闪电一样窜出,身出两掌拍向悬月,悬月迅速扬掌接下,然终究是气力不足,被硬生生地打飞了出去,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再想起身,脖颈上已密密地架上了一圈大刀。
“翁主,微臣想您是打算考虑了一下,是吧?”右丞走到悬月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带着得意,带着必胜的信心,让悬月不甘地紧紧握住了拳头,“带翁主去偏殿休息。”
悬月咬着牙撑起身子,死死地瞪着那远去的身影,尽管眼前越来越迷糊,尽管手上的力气在加速流逝。
“何必呢?”一双手将她抱起,她靠向的胸怀很冷,“明明知道自己争不过命运,又何必再挣扎?”
她愤怒地转过头,已经模糊的眼对上那双冰静如冬湖的眸,想辩驳些什么,已再无一丝残剩的力量……
重楼走出营帐时,就见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已在一瞬间乌云密布。
“要变天了。”他喃喃道。
“爷,三殿下来了。”展风小声提醒道。
重楼收回还留恋在天空的视线,看向领着南陵大步而来的濯雨。
“出事了。”濯雨在十步外站定,沉声说道:“帝都宫变。”
重楼淡淡一笑,复又看向阴云滚动的天空。
“该来的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