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他想,就这么睡一下也好。只是,这一觉可能会很长,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不过没关系,他的心愿已了,就这么去了也无妨,他放心不下的只是那个小小的人儿,若是连他都不在了,她怕是真要一个人了吧?
他眨了眨眼,选择醒来,继续面对残酷的人生。
床边的垂幔还是熟悉的颜色,桌案上的香炉还在吐着他最喜欢的薄荷香,这里还是他存在的世界。
“四哥!”见到他转醒的洛淮大喊着扑到床上,伸手要碰触他,又怕碰疼了他,只能僵持在半空,左右转动着眼珠,审视着他插满了银针的身子,带着哭腔道:“四哥啊,你是醒了吗?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你想吃些什么吗?你跟我说说话也好啊!”
“老六?”重楼看着几乎哭成泪娃娃的洛淮,叹气道:“多大的人还哭鼻子。”
“王爷,你可觉得好些?”流飞拨开了挡在前头的洛淮,撩袍在床沿坐下,以手背试着他额头的温度,才轻按着他的肌肤拔下一枚枚银针。
流飞习惯游走四海,天地为家,却很少任猖狂的胡渣包裹着半边脸,让潇洒的自己化生成山野里的黑熊。
他“扑哧”笑道:“流飞,对不住你了。”
流飞取下所有的银针,斜睨着他脸上刺眼的笑容,撇唇道:“我原以为你是觉得我日子太清闲,故意让我忙呼一下。”
见他脸色依旧苍白的像个鬼,本就清瞿冷俊的脸型更是瘦削的不像话,又有些不忍,“何苦再这样折腾自己,现在不也挺好,至少大家都好。”
“我是怕眼前和平只是一相情愿的海市蜃楼。”
“那……”
“看不到,暂时,我想我如愿成了普通人。”他摇摇头,见洛淮听着是满头雾水,困惑的样子有些令人发笑,又道:“老六,我饿了,去给我张罗些吃的好不好?”
“好好,四哥你想吃就好。”洛淮破涕为笑,忙推着门跑了出去,与外间的尉辰擦肩而过,瞧也未瞧一眼。
“特意支开六殿下也是好的。这些日子,二殿下来了好几趟,这个时候,怕也是在外头等着了。这一会,怕是瞒不过了。”
“不必瞒了,”重楼扶着他探来的手坐起身,再接过他递来的水润了润嗓道,“既然父皇都早已知晓,瞒着其他人也没什么意思,先前不说,也是觉得没这个必要罢了。”
只是,他的父皇想的是过深过远了,深远到偏离了真相的轨道。
沉眸想了想,对他道:“你也去吧,洵玉也该是等得急了。不过,还是瞒着月儿,我身体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要对她提。”
为什么?
这三个字险险地蹦出喉,是被他硬按着回了腹。想想不对月公主提也是对的,这知道了,怕是这么多苦都是白挨了。
起身拱手再道:“既然梦见之力暂不可用,就好好养着,药是切记不可再断了,我会传信给明昼殿下让他再准备些碧荷。”
见到重楼听话点头,才退出内室,见到外头负手等待的尉辰,倾身行礼,再提了药箱离去。
尉辰旋身再看那人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才甩开长袍前襟,迈入室内,一股薄荷之香扑面而来,清雅是清雅,却有些浓郁的过分。
他信手捻起桌上香饼翻看着,又凑到鼻尖细细嗅闻,才猜出这种薄荷香该是属于碧荷的味道。
眉头不由再度紧蹙。
天朝疆土虽是辽阔,土质也是极好,适宜大多数植物的生长,却独独不适合碧荷。是以,碧荷对天朝的子民来说极其珍贵,放眼天朝整个版图,也只有以种植百花闻名于世的巫山出云阁每年有少量出产,少到不足以纳贡。
想那碧荷虽是稀少,药效却还是个谜,用处不多,朝廷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却出现在了这里。
“想问就问,可以回答的,我一定会回答。”
尉辰应声转身,走近床榻,就进看着那已多日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四皇弟。
这一看,眉心又是一阵牛
他记得儿时的重楼身体极好,壮壮的也不见他生什么病,有段日子的风寒烈得几乎放倒了整个皇宫的人,就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几年后,健康宝宝却是现在这副样子,皮包骨头的,估计他一手都可以将他拎起来。
“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大方,出手抢回来,我就不见你对我这等客气过。”
重楼一愣,抖着双肩笑:“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而且,也不见你小气过,该去争的也没见你尽过力。”
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他的脸色是不好,只有那双眼又黑又亮,像龙帝宝库里那颗价值连城的黑玛瑙。
尉辰面色一凛,道:“你的眼不是这个颜色是吗?”
重楼早知他是要问的,估计那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的眼是红色的。”
尉辰冷哼一声,“我可不记得我弟弟何时成了兔子。”他只晓得整片东陆只有那东陆的巫教圣女是兔子眼。
传说这东陆千年前是神的年代,到了今日,也就东临巫教保留了一条血脉,血缘最浓之人拥有梦见之力,上知过去下晓未来,是司掌预言之人,以赤瞳为证。
这一想,他诧异地抬眼看向那人瘦削却仍是出尘的脸,“你是……”
“我母后是东临巫教蝶女,她的胞姐就是那圣女,现在的东临国后。我母后虽是神代后裔,却不是血缘最浓之人,到了我这一辈,血缘只会更淡了去,没想到却会有了双赤瞳。”重楼抬手摸了摸眼,“但终究是个伪劣品,我虽有梦见的能力,却处处受限,不可预见自己,不可轻易使用,因为那会要了我的命,使用时也需通过媒介。”
“所以你的身体在变差,所以你早知了今日的境遇,一手推开了悬月?”尉辰火大地提起那人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悬月选择了你,我才甘心放手,那你现在这般又是在做什么?”
“二爷,主子还病着呢!”展风见着那人的脸色愈加难看,忙出手拦阻。
“我告诉你,无论你看见的未来是怎样的,这天下,我决不会放手!”尉辰扔开手下孱弱的身子,甩开垂幔走离了这令他恼怒的地方。
身后,重楼慢慢抚平被他揪皱的衣领,淡淡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