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点头哈腰地笑着对阮既言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倒是很空旷,最适合放这纸鸢了。”刚才阮既言吼他的那一嗓子余威还在,他的神情有些怕怕的,话说的小心翼翼。
阮既言一笑:“好吧,你快带路!抓紧时间让她玩一会,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宫了。”
曹顺应了,欢快的爬上马车,带着临倚和阮既言朝他所说的适合放纸鸢的地方奔去。
不一会便到了。曹顺所说的适合放纸鸢的地方,是在离皇城门大概六七里远的一个幽静的小山谷,因为三面环山,山谷就像一个葫芦一样,进口只有一个,山谷里常年吹着北风。此刻,虽然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但是最后一丝晚霞还没有从天空消失,微风徐徐,确实是放纸鸢的好场所。
在阮既言和曹顺的帮助下,燕子风筝很快就放上了天。临倚快乐地拉着线轴跑在空旷的山谷里奔跑,不时还大叫:“丽姝,快来呀,放风筝最好玩了,你也来放。你看它飞得多高!”
丽姝应着,向她跑去。阮既言远远站在山包上,视线随着临倚快乐如小鹿的身影,可心中却如同这天气一样,阴云密布。这样的快乐对临倚来说,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过了一会,最后一缕夕阳也消失在了大山的后面,山谷里很快就暗了下来。临倚仍不知疲倦地拉着纸鸢一直在跑。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她觉得自己的胸腔似乎要炸开,但她始终不愿意停下来,也始终都不去看阮既言。
她在害怕,这样快乐的时光会因为自己看他一眼就结束,虽然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是,有些东西,若从未得到,就不会失去。可一旦得到,再失去,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在心里默念:不要说,不要叫我!这样的恐惧让她连看一眼阮既言的勇气都没有。
阮既言脸上有一丝不忍,但他只是沉默的看着临倚飞奔的身影。他知道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让临倚再回到从前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他甚至后悔带她出来,给她买了纸鸢。他低下头,轻轻叹息,有些事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看着临倚如一只折翼的燕子不停歇地奔跑在幽暗的山谷里,一丝钝痛在阮既言心里蔓延开来。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迎着临倚跑去。临倚看到了他朝自己奔来,却没有停下脚步,以绝望的姿势一头冲进了他怀里。
“不要再跑了,临倚,不要再跑了。”他抱紧她,难过地说。
临倚伏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样剧烈的运动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此刻她的咽喉火烧一样难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阮既言就那样仅仅抱着她,任由她咳嗽,只仅仅抱紧了她。
半晌,她终于停止了咳嗽,但却看着依旧翱翔于高空的纸鸢,长久地沉默。她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挣脱他的怀抱。她惆怅地喃喃自语:“该走了,是该走了。这只是我从你这里借来的幸福,始终是要还回去的。”眼里,已是绝望的泪。
“不管什么样的幸福,于我而言都只是幻影,都只是转瞬即逝的阳光。”说完她带着一丝绝望松开手指放掉了手里紧抓的线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山谷。那个在她手里还能振翅高飞的纸鸢,失去了她的束缚,摇摇晃晃,一头栽在了对面山腰上,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那一天,临倚自上车以后,没有说一句话。阮既言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依旧站在临倚身后,用那样忧伤的眼睛看着她。
回到静草堂,已经是华灯初上。潋滟站在静草堂门口,焦急地伸长脖子往外看。远远地,来了几个人,潋滟不由自主向前跑了几步,待到她看到临倚和丽姝的身影,立刻就冲上去拉住临倚:“公主!你们怎么才回来。都急死奴婢了。往回也不见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临倚不理会潋滟,挣脱她的手,木偶一般径直走进静草堂。临倚怪异地举动吓了潋滟一跳,她忐忑地看向丽姝,直到此时她才看到丽姝身后,太子殿下沉默地站在那里。她一惊,连忙跪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奴婢失礼,请太子殿下责罚。”
阮既言始终沉默地看着临倚的身影,此时他收回目光,向潋滟摆摆手:“行了,起来吧。你们主子今天……累了!你们伺候她早点休息吧。”顿了一会,他又接着说:“……有什么事就立刻到东宫来,告诉曹顺,他会告诉我。”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静草堂的大门,临倚已经走进去了,他只看到了院中那颗沉默的老树。
“殿下!”丽姝叫住他:“公主……她不是在生你的气。她只是……有些事,她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但是这些事都和太子殿下你无关,所以,请太子殿下,不要介意!”
阮既言一愣,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的。请你们,好好照顾她。”说完,他在丽姝复杂的目光中转过身。
丽姝和潋滟福下身子,恭送阮既言离开。此刻,他不得不想的是,凤藻宫中的宴会才是刚刚进入高潮吧,自己母后的生辰,自己却不在。作为人子,他对皇后感到一丝愧疚,可是一想到要安抚皇后娘娘的脾气,眉头就微微皱起来。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带着临倚出宫了。皇后本来就不喜欢临倚,若她知道阮既言带着临倚出宫,这帐恐怕又要算在临倚头上。这些年,他不敢与临倚走得太近,不敢对皇后有所拂逆,所顾虑的,无非就是皇后会拿临倚来出气。
他叹口气,转身对曹顺说道:“一会皇后娘娘问,就说你和我出宫逛逛。问都有谁,你就说只有我们俩。知道了吗?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带着临倚公主出宫了。”
曹顺乖乖点点头,在阮既言转过身之后,他悄悄抹了抹额头的汗。一想到一会要面对皇后娘娘锐利的眼神,他就开始两腿打颤,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说不定,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呢。”只是这话,声音太小,不敢让太子殿下听见。
送走了太子,潋滟忍不住拉住丽姝,问:“你们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出什么事了吗?公主的情绪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又被临月公主欺负了?”
丽姝原本站在那里看着阮既言萧索的背影发愣。听到潋滟的问话,她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跟潋滟说,只能反手拉着她走进静草堂,关上门,小声说:“今天太子殿下带着公主出宫了,去祭拜了竹妃娘娘。”
潋滟恍然大悟,她指指丽姝身上的男装:“怪不得你们都穿得那么奇怪呢。可是,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好像是不高兴。是不是第一次去祭拜竹妃娘娘心里难受?”
丽姝摇头:“唉,公主在这个皇宫里的生活本来就没什么事是值得高兴的。”说完,她就走进临倚的卧房,准备服侍她梳洗。留下潋滟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头雾水。
换掉身上的男子衣服,临倚有些疲倦,今天对她来说,大悲大喜都经历了,她从来不知道这是件这么累人的事。
坐在软榻上看着丽姝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临倚仿佛此刻才想起阮既言:“太子殿下走了吗?”
丽姝点头:“走了,看着公主进来的,他再门外站了好久才走的。是往皇后娘娘的凤藻宫那边去的。”
临倚有些恍惚,像是在和丽姝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其实,他是比我还要累的吧。明明不喜欢,却做了太子,承担了许多本不该他承担的东西。这么些年,他甚至还要承担我的人生照顾我的感受。我不该怪他的。”说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哭,是为了自己的境遇?这已经让她麻木了,若是为这就要哭,她的眼睛,早已瞎了;是为了太子,是!她因为他忧伤的眼神,萧索的背影,因为自己今天对他的迁怒。她想,原来,让他伤心,是比伤害自己更能让自己心疼的事。她又想到了竹妃,那个和阮既言一样悲伤地人物,临倚想,自己悲伤地事还真是很多。想着,她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丽姝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临倚身边,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临倚。从小,临倚就不轻易掉眼泪,可是今天,她掉的眼泪比过去这么多年的都多,不是真的伤心,她又怎会如此。
丽姝只能沉默地站在临倚身后,半晌,她才伸手扶住临倚的肩膀,说:“公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总这样和他们较劲,吃亏的总是你,放开手吧。再过一年,等临月公主出嫁之后,我们就求皇后娘娘赐婚,离开皇宫,去过你希望的生活。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你都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临倚依言躺下,想到以后的生活,那个梦想,她和阮既言的梦想,总还是能给她安慰。
这一夜,临倚公主的梦境纷乱,她所看到的民间百姓的烟火生活,阮既言如水一样忧伤的脸,与她有三十年之约的算命先生离去时萧索地背影,还有那一只在山谷里寂寞飞行的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