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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开始考虑怎样回答他们,但在话即将出口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告诉他们,否则,他们只会被吓跑的,而且会立刻跑得无影无踪,这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我要留下来,摸清事情的真相,我不想记忆里只剩下一场恐惧和那双空洞哀怨的眼睛,以及那一声寒彻心骨的叹息!再说了,我答应过梁希松,这里的事情是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的,这是我们的“君子协定”,还有,我也不想成为谣言的根源!
于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了,有点害怕!”
“哈哈哈……”老K突然不计后果地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我胆战心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苏大胆也有害怕的时候?”几个人也都陪着老K笑,这一次的笑声却使我的心平静了下来,我故作不服气地道:“你不怕?你自己一个人出去试试!”
话说出口我又后悔了,我真担心老K一赌气出去会碰见那东西,还好他现在精明了许多,话锋一转道:“大白天的我赌那气干吗?吃饱了撑啊?行了,别一惊一乍的,赶快投入工作!”
整个下午我都提不起精神,被那一吓消耗了不少元气。天黑之前我们就离开了,临出门时我早早地钻进车里,故意装作低头收拾东西,生怕被科长喊下车去关门,我怕看到那一双眼睛目送我们离去。在走过4号门诊楼时,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向那边看的人,除了司机实在腾不出眼以外。
直到车子驶入闹市,我望见除了几位同事以外的其他人类,然后再躺到宿舍的床上,才完全恢复。
回到宿舍后我就关掉了手机,凭感觉,梁希松一定会与我联系,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我的所见,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几位“光杆”同事约我打牌,我立刻答应了,速度之快让他们称奇——因为平时举办这种集体活动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抱着书看。但现在我希望在打牌的时候能够忘记心里的恐惧,顺便再培养一下困意,否则我会彻夜失眠的。但我的美好计划还没实施就遭到粉碎性的打击,刚摆好牌架子,一位好事者劈头就问:“仁兄在那没遇见女鬼吧?”
托这位仁兄的“福”,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培养出困意来。
临睡前,我故意磨磨蹭蹭,等着舍友上了床,然后没关灯就爬到了床上。没想到我一上床,舍友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趿着拖鞋无情地将光明扼杀了。
托这位仁兄的“福”,我一直处于半醒半睡状态,始终徘徊于那一双眼睛、一声叹息和那一截身体之间。
天亮之前,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惊问道:“谁?”
没想到舍友到先知先觉,睡眼蒙眬地道:“还有谁呀?你们该出发了!”
一开房门,老K便气急败坏地问道:“几点了,还不开机?害得我大清早就爬楼!”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太累了,睡过了头。”
除了我,老K等人都是有家室的,他们都从家里赶来。
一上车,我便开了机,不出我所料,一大群短信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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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全部是梁希松发来的,我逐条翻看。
决定了吗?你们是留下还是回来?——时间在我们离开之前。
怎么不回呀?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这与上一条短信之间有一段短暂的等待时间。
怎么关机了?——这是在我们返回之后。
我刚才与你们科长联系过,他说一切平安,但我知道这不一定是你的看法,开机后请第一时间给我回复。——这也是在我们返回之后。
还没开机呀?——时间显示的是二十分钟之前。这是最后一条。
我正思索着怎样给他回复,手机又响了,还是梁希松的短信:可盼到你开机了,怎么样?一切平安吗?
我正要回,老K凑过头来,笑道:“小苏,你的手机要爆了,是不是在谈女朋友呀?”
“谈你个头呀!”我只好收起了手机。
我准备下车后先给梁希松回短信,没想到,当再置身于这片土地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恐惧感再度笼罩在我的周围,我立刻失去了给梁希松做详解的勇气。我怕它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将我的手机打翻在地。于是,我放弃了,只回道:一切平安!
他立刻回道:真的?
看来他的嗅觉很灵敏,怪不得他一直坚持自己的猜测。
我重新肯定了一下自己的答复:确实!
对方便没了动静。
接下来我的工作状态可想而知,一整天的时间,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不失时机地看看远处的4号门诊楼,看看会不会再看到那个东西;再就是,我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我所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传说中的“鬼魅”?如果真是什么“鬼魅”的话,那我这些年所坚持的无神论主张不就站不住脚了?
会不会是我由于当时高度紧张看错了?不可能!我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观点,因为我在与那双眼对视的时候,大脑是异常清醒的,再说了,也有人曾亲眼看到过,我只是见证者之一而已!看来,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来否认自己的亲眼所见。
于是,一整天我都在“世间有无鬼魅”的矛盾里徘徊着,我决定找梁希松谈谈,亲口告诉他我的所见,或许他能独辟蹊径,有所主张。
结果,下午还没散工,梁希松就率先发来短信:晚上一起吃顿饭,后面是餐馆的名字。
我欣然应允。
餐馆的位置比较偏僻,置身其中使我不禁感叹这喧嚣的城市里还有这么美妙的去处,而我竟然不知!餐馆规模不大,餐馆设计得极其别致,置身其中自有一股闲情逸致油然而生。里面音乐缭绕,所有的来客大都是静静地置身于餐馆苦心营造的美妙环境里,互不干扰。
我们选了临街的玻璃窗下的位置,四周无人,很利于谈私事。
梁希松摆弄着手里的高脚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他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工作得怎么样?”他经验丰富地绕开比较敏感的话题,准备层层深入。
“还行!”
“没有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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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好,我们人多!”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恐惧是人的心理问题,与人多少无关!”他总是说出这样极富哲理的话,不得不让我佩服。
“昨天呢?一切平安吗?”他终于绕到正题上。
我一时不好开口,便决定继续充当被动者的角色,点点头:“嗯!”
“可我不这么认为,”他一脸的自信,“你一定遇见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我感觉。”
“为什么?”
“昨天你那么早就关了手机,你一定是在逃避什么,或者是在逃避我,这一定与你白天的见闻有关。”他继续微笑。
“我是太累了,回到宿舍就睡了。”我还是避重就轻。
“可我问过了,你打了一晚上的牌-…”
“你在调查我?”我不乐意了。
“不是!”他慌忙否认,看来我在他心里的确很重要,“不是调查,我是在找你时无意中听你同事说的,再说了,我调查你干吗?”他用一个反问句来进一步巩固他的解释。
我不计前嫌,思索片刻道:“我昨天是有所见!”说出这句话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感觉那一双眼睛以及那一声叹息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在竭尽全力地阻止我说出心里的秘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在我的心头,于是我选择了放弃。说也奇怪,似乎这个选择一做出,我的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真的?”梁希松开始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道,“说说看!”
“不过,我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我开始胡乱编起了理由,将时间、地点全部替换掉,“同事把工具忘在了楼上,我帮他去取,似乎发现身后有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在盯着我。”
“你回头了吗?”梁希松的这个问题极其关键。
“回了,可什么也没有。”看得出,我的回答让他极其失望,我顾不了那么多,继续解释道,“你想呀,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一个人置身于空荡荡的楼道里,能不害怕吗?”
“后来呢?”他仍不放弃。
“后来?我就下楼了呀。”
“就这些?”他望眼欲穿地盯着我。
“嗯!”我故作天真地点点头。
之后我们没有再谈论此事,一顿饭倒是吃得气氛融洽。尽管他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看得出他并没有生我气的意思,这倒突然让我有一种内疚感。
结账时,我站在他身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我梦寐以求的钱包,我充满羡慕地过着眼瘾。就在他打开钱包的时候,我突然瞥见里面有张他和一个女人相拥的照片,甜蜜得让人羡慕。
我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何小欣!
“你们一定很恩爱。”我不禁脱口而出。
“嗯!”他还是很低调,我看到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想要逃避话题的感觉。
“对不起,惹你伤心了!”我满含愧疚且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没关系!”他爽快地笑笑,合上钱包。
“你认识何小溪吗?”他突然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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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惊,但我立刻否认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何小溪的故事。目前来讲,我对这件事仅仅是好奇而已,我不想被莫名其妙地卷进去。
“她是我妻子的妹妹,她们长得很像!”他补充道。
我“嗯”了一声。
“听我妻子说,小溪在大学里有一个要好的男同学,差点成了她男朋友,不知怎么后来就没了下文,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哪有这么巧的?”
“也是!”他点点头。
躺在宿舍的床上,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没想到对梁希松妻子照片的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却在我的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太像了!”我忍不住发出感叹!
何小欣、何小溪,这本来就是一对亲姐妹,长相相似应该不足为奇,但我所感叹的是那种神情、眼神,简直是一个人!
于是关于何小溪的一切记忆又不自觉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到了记忆表面。但是,由于我的大脑并不是十分清醒,所以回忆也只是一些凌乱的片段。
从看到何小溪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故事发生,当然后来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我的感觉是绝对正确的。多少个日子里,我们一起行走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一起度过了多少时光,周末在校园里的石椅上读书,夜里在护城河上看星星……
直到那一天,发生在护城河上的那一场变故,彻底地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那是在一个只有一颗星星的夜里!
时间:一个深秋的夜晚。
地点:护城河上的凉亭里。
人物:何小溪和我。
小溪静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夜空。我的双臂轻轻地环绕在她的身上,鼻尖触着她柔软的秀发,感受着她那惯用的洗发水留下的青果的味道,视线的方向则与她的基本一致。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我看着夜空道。
“不,有一颗!”她道,“在那!”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颗,它的光暗淡到几乎没有。
“你的眼力真好!”我赞叹道。
“不,是我的心感觉到了它的存在,所以我才能够看到它!”她的语气很认真。
“呵呵,”我笑道,“与一颗星星也能心灵感应,你太夸张了吧?”
“你忘了吗?”她转过头望着我。
“什么?”我不解地望着她。
“我喜欢星星!”
“当然了,你说过你不喜欢太阳,不喜欢月亮,喜欢星星,更喜欢什么也没有的夜色!这些话都把我耳朵磨出茧来了!”
“你知道那颗星星叫什么吗?”她又将视线投向夜空。
“不知道!”
“天煞孤星!”
我被这个名字吓得打了一个冷战,“你是玄幻小说看多了吧?”我笑道。
她并不回答我,而是说:“你不觉得我就像那颗天煞孤星吗?”
“胡说!”我轻轻地用手捂住她的嘴,道,“你怎么会是孤星呢?你有你姐姐、姐夫,更重要的是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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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姐姐已经离开我了呀!”
“她那叫出嫁,怎么是离开呢?你总不会要她一辈子陪着你终身不嫁吧?”
她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而是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以前我总以为,失去父母以后我就失去了太阳,还好,我有姐姐,自小我就认为,姐姐是月亮,我就是月亮身边的这颗小星星,没想到现在我连月亮也失去了……”
“怎么叫失去呢?”我继续劝慰她,“你姐姐的离开只是在空间上转移了地点,其实你们还是在一起的!”
“她离开了我的生活,而我却无法进入她的生活,这不叫失去叫什么呢?”她固执地道。
我实在没办法,便转移话题:“你不是还有我吗?”
她微微一笑,沉默下来。
“我给你唱首歌吧!”她突然提议。
“好呀!”我一脸兴奋。
“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梅艳芳的《女人花》被她唱得凄切哀婉。
“换一首吧!”我打断她。
“为什么?”
“太伤感了!”我微笑地看着她。
她沉默了,然后突然道:“你不怕吗?”
“什么?”
“有一天我会像梅艳芳一样孤独地死去!”
“你胡说!”我再一次用手捂住她的嘴,“你不会死的,再说了,你也不会孤独的!”
她继续沉默。
我只得再次转移话题:“其实,你今天晚上不应该离开的!这可是你姐姐最重要的日子,再说了,你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你不在场她会不高兴的!”
“我受不了那种气氛……”她没有说下去,我感觉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抖动起来,我知道她在小声地抽泣着。我没再作声,只是将她的身体搂得更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平静下来。我轻轻地托起她的身子,她的双眼闪着泪光,我轻轻地用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微笑着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孤独的!”
她泪眼婆娑地点点头,重新扑倒在我的臂弯里。
“其实你没有理由为我这样的!”这句话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
“我爱你!这就是理由!”我每次都这样回答她。
“我是一颗只会给人带来灾难的天煞孤星!”
“可在我心里你不是!”
看来她也厌烦了这种无聊的纠缠,轻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我姐姐太幸福了!”她感叹道。
“你不觉得欣慰吗?”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满脸憧憬地望着夜空,我这才发现她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话让我倍感茫然。
“她嫁给了世界上最出色的男人!”她继续自言自语,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这很让我妒忌……”
“小溪,你怎么了?”我打断她。
“苏谦,”她慢慢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垂着眼帘缓缓地道,“你想过没有,我们还能走多远?”
“你胡说什么?”我吃惊地瞪着她。
“你应该想到,爱情是很现实的东西,我们其实有很多地方不合适,比如你的家人,他们会接受我吗?”她望着我,眼神很陌生。
“小溪,你忘了吗?我说过,我爱你,这就足够了,爱是现实的,这我不反对,可我们总不能让感情外的许多东西成为负担吧?”我几乎是苦口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