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指导
《西岸》是闻一多1920年7月发表的第一首新诗,后收入《红烛·李白篇》。同《李白篇》中的其他两首长诗一样,《西岸》描述了一个虚构的故事:一条“宽无边,深无底”的大河把世界分隔为东西两岸,东岸弥漫着虚荣、贪婪与各种各样的痛苦;有人试图挣脱出来,把希望投向那看不见的西岸;浓雾开处,河中出现了一座美丽的小岛,仿佛就是那充满阳光与自由的西岸的缩影;就是这一瞬间的影像在东岸却引起不同的反响,少数人奔走相告,而大多数人即嗤之以鼻,即便姑且相信,也会找出各种理由否定西岸的实际意义……
“He has a lusty spring, 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easy span.”
──keats
这里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宽无边,深无底;
四季里风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来休息;
满天糊着无涯的苦雾,
压着满河无期的死睡。
河岸下酣睡着,河岸上
反起了不断的波澜,
啊!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尽了多少的欣欢!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驯,
一转眼被虚荣又煽癫!
鞭下去,煽起来,
又莫非是金钱底买卖。
黑夜哄着聋瞎的人马,
前潮刷走,后潮又挟回。
没有真,没有美,没有善,
更那里去找光明来!
但不怕那大泽里
风波怎样凶,水兽怎样猛,
总难惊破那浅水芦花里
那些山草的幽梦,——
一样的,有个人也逃脱了
河岸上那纷纠的樊笼。
他见了这宽深的大河,
便私心唤醒了些疑义:
分明是一道河,有东岸,
岂有没个西岸底道理?
啊!这东岸底黑暗恰是那
西岸底光明底影子。
但是满河无期的死睡,
撑着满天无涯的雾幕;
西岸也许有,但是谁看见?
哎……这话也不错。
“恶雾遮不住我,”心讲道,
“见不着,那是目底过!”
有时他忽见浓雾变得
绯样薄,在风翅上荡漾;
雾缝里又筛出些
丝丝的金光洒在河身上。
看!那里!可不是个大鼋背?
毛发又长得那样长。
不是的!到是一座小岛,
戴着一头的花草:
看!灿烂的鱼龙都出来
晒甲胄,理须桡;
鸳鸯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里,睡着觉了。
鸳鸯睡了,百鳞退了——
满河一片凄凉;
太阳也没兴,卷起了金练,
让雾帘重往下放:
恶雾瞪着死水,一切的
于是又同从前一样。
“啊!我懂了,我何曾见着
那美人底容仪?
但猜着蠕动的绣裳下,
定有副美人底肢体。
同一理:见着的是小岛;
猜着的是岸西。”
“一道河中一座岛,河西
一盏灯光被岛遮断了。”
这语声到处,是有些人
鹦歌样,听熟了,也会叫;
但是那多数的人
不笑他发狂,便骂他造谣。
也有人相信他,但还讲道:
“西岸地岂是为东岸人?
若不然,为什么要划开
一道河,这样宽又这样深?”
有人讲:“河太宽,雾正密。
找条陆道过去多么稳!”
还有人明晓得道儿
只这一条,单恨生来错——
难学那些鸟儿飞着渡,
难学那些鱼儿划着过,
却总都怕说得:“搭个桥,
穿过岛,走着过!”为什么?
这首叙事成分很重的长诗显然是寓意性的。
首先,我们可以认为,这就是诗人学子生涯人生感受的写照。闻一多当年在清华学校时,绝大多数的同窗沉沦于功利主义的人生追求中,几乎无人去思考人生、探寻人生的真理。沉溺于唯美主义人生理想的闻一多是孤独的,因为他所认为的人生光芒在他人看来毫无价值;但他同样也是幸运的:一位伟大的诗人就从这独一无二的思维方式中出发了。
其次,我们可以说这是对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某种生存方式的揭示。如果东岸总是“满天糊着无涯的苦雾,/压着满河无期的死睡。”“黑夜哄着聋瞎的人马。”自然有人会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去远方寻找希望。其实西岸究竟存不存在,是否就肯定是阳光明媚,这完全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这里冲出樊笼的人们需要“西岸”,他们完全可以构想着属于自己的“西岸”。
诗的文体特征注定了其长于抒情,叙事不大可能过分宽泛的特征,所以在整个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类似于《西岸》式的“寓言”长诗实在难得一见。青年人闻一多在中国新诗诞生发展的初期就冲破困难,大胆探索,其精神相当可贵。在艺术探索中,《西岸》本身也是一次向往“西岸”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