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胡言乱语者,当街砍了。”寒烨昭的言语落地有声,“我杀人,不看日子,不看他是谁。”
寥寥数语,不过是语调清冷了几分,却让人感觉到了心悸的寒意。
明明该是喧哗热闹的长街,在此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蝶舞得承认,在这一刻,她是感激寒烨昭的。虽然是绝对的铁血手腕,但是,她喜欢这种应对的方式。此刻,再没有比以恶治恶更让人舒畅的事情了。
此后,她只听到了几声人被扯下马的落地声,直到到了将军府,才又听到了低低的交谈声。
轿子从侧门而入,停在了期云阁门前。
蝶舞下了轿子,有一个妇人颠颠地走到她和寒烨昭近前,听声音,应该有一把年纪了,她谄媚地道:“将军,夫人已经备下了给慕容姨娘的见面礼,此时正在房里等着。”
妾室进门,要先给主母敬茶。这些日子里,顾姨娘专门找了一位妈妈教她规矩,她已全部熟记在心里。
蝶舞转身要去敬茶,手臂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身躯竟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今日,除了我,她谁也不见。”寒烨昭漠漠道。语毕,带蝶舞走进房中。
这不是作死么?蝶舞暗暗在心底诅咒着寒烨昭。
这一路下来,他似乎事事都在为她着想,处处都在为她出头,若换了不谙世事的少女,怕是会被他彻底蒙骗,甚而会心生感激爱慕之情。只可惜,她不是天真的人,她没有忽略、也不能忽略那位出身高贵地位显赫的主母。最主要的,她明白,自己不值得他如此对待。
这一日,他为自己制造的麻烦,日后不知要付出多少心机来解决。
乐观一点,他是把她当成了让肃亲王府脸上无光的工具;悲观一点,他礼遇她的同时,也在为她挖掘着葬身的坟墓。
他哪是杀人不眨眼,分明是杀人不见血。
坐到巨大的拔步床上,寒烨昭抬手,取下她的盖头。蝶舞抬起头,看到眼前的男子,一时间竟无法错开视线。
这天下,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即使你对他满腔怨恨,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近乎贪婪地凝视他的容颜。
除了那股无形的凛然霸气,他半点也不像是久经沙场风雨的人。俊美身形,剑眉星眸,唇形性感无双,脸型完美,荞麦肤色,肌肤匀净细致。妖孽一般的男子,眉宇间的豪气英气恰到好处,多一分就让人心生惧意,少一分便会惹人以言行轻薄。
轻薄,是的,面对这样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谁不想伸出手去摸他的容颜,用真实的触感证明眼见非虚。
与此同时,寒烨昭也正在打量着蝶舞。
上次她重伤在身,他其实没想到她能活过来。在他眼前死去的仇敌、兵将太多,时日久了,只需一眼,他就能判断人是生是死。将死之人,脸上是带着死亡的征兆的。
而此刻,那个死里逃生的笨笨的小肥妞就坐在他面前,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比起那夜,她身子清减了些,脸虽然依旧圆润,五官的轮廓却已加深了几分,如果忽略掉那双眨也不眨的眼睛,仪态是能够称之为端庄的。
敢这样没完没了地盯着他看的女人,他生平还没遇到过。她,还真对得起花痴那头衔。因为从没有这种遭遇,时间久了,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而那份不自在,很自然地转化成了不耐烦。
他的手落到她左耳边,轻捻她圆润的耳垂,又忽然抬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弹在她的额头,以此惩戒她的失态,“好生等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蝶舞猛地吃了一记凿栗,心里雪雪呼痛,却也在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就是一副标准花痴的样子,连忙错开视线垂下了头,藏在衣袖里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真是丢脸啊!两辈子的人,都在这一天丢尽了。
再抬眼,寒烨昭已向门外走去,黑色缕金暗纹锦袍下摆、黑色软底快靴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含桃和静荷走进来,一个端来了糕点,一个为蝶舞倒了杯热茶,两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路上那一幕,仍让她们心有余悸。
王公贵族中那个登徒浪子说完那句话之后,寒烨昭勒住了马缰绳,回头相望,满脸杀气。眼中的寒意,真的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目光也是能够伤人能够吓死人的。
她们不过是寻常一奴仆,随蝶舞进到将军府,在那样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若说没有恐惧、没有丝毫的悔意,是不可能的。
人再俊美,再动人心魄又有什么用,在你知道他是一柄随时会跳出刀鞘的利刃之时,心里除了胆怯,还是胆怯。
蝶舞问明缘由之后,苦涩一笑,“他再危险,也不至于为难你们。若你们日后日子难捱,我设法送你们回去就是。”
两个丫鬟抢着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蝶舞无所谓地笑一下,起身环顾这间寝室。拔步床悬着水红色烟罗帐,红绫被上浮着一对戏水鸳鸯,红色鸳枕,梳妆台一侧是一对雕花立柜,南窗下有茶几和一对玫瑰椅,门口放着一个五尺见方的山水屏风。一色的花梨木泛着古朴厚实的光泽,透着内敛的奢华。
绕过屏风,穿过帘珠帐,是期云阁分外宽阔的厅堂。正墙上挂着一副花开富贵,下面的大炕上中间放着一张四方炕桌,大红色妆花坐褥、迎枕,地上正中一张圆桌,几把座椅。多宝阁、花几、自鸣钟等琐碎物件陈列在各个角落,安排的很是妥当。厅堂门大开着,站在室内却感觉不到门外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