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大宅门里的女子,演戏的本领未免太出色了,她这看戏的人,明知不合情理,却是一丝破绽也找不出,甚至偶尔会幻想大太太是真心示好,足见对手的高明。
“小姐。”含桃走到蝶舞身边,眼中有了戒备,“二小姐是不是在等您?”
这几日,蝶舞去问安都刻意提前了一刻钟,为的就是不想和别人相遇,从而避免无聊的是非。只是,她想躲清净,别人却无意成全。
蝶钰站在花园的月洞门前,一身碧色弹墨小袄、棉裙,披着火红芍药领子斗篷。这时代女子的衣饰大多是以相对的颜色搭配,如桃红配柳绿,或内外,或上下。蝶舞看多了、穿惯了,亦觉赏心悦目。眼前这一位,姿容明滟,气质高贵,的确衬得起嫡女的身份。
“姐姐。”蝶钰屈膝行礼。
蝶舞侧身还礼,笑问道:“妹妹在这里,是在等谁么?”
“不瞒姐姐,妹妹是在等你。”蝶钰笑若春花,“能否借一步说话?”
果然是母女,隐藏情绪的本领不亚于大太太。
含桃虽不知前尘旧事的细节,却隐隐感觉到二小姐是自家小姐一个隐患,闻言并未避到别处,以眼神询问蝶舞的意思。
“你先回房吧。”蝶舞拍拍含桃的手,让她放心。
含桃这才应声而去。
“其实,我只有一件事要问你。”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蝶钰的言谈间就没了刚才的恭敬,“我思虑了这些天,也猜不出你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蝶舞故作茫然,“哪一劫?妹妹在说什么?”
蝶钰阴沉的目光在蝶舞脸上打了个旋儿,忍耐地道:“你我心知肚明,一定要我说出你的丑事么?”
蝶舞佯作惊讶,挑战着蝶钰的底限,“我只是病了一场,到了妹妹嘴里,怎么就变成丑事了?”
“哼!”蝶钰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装傻充愣就能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告诉你,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下一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蝶舞一时语凝。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对姐妹起了歹念下了杀手,事到如今,竟全无悔改、后怕的迹象,反倒反过头来示威。她也算是开眼界了。
事情很明显,蝶钰不是受不住美梦落空陷入了歇斯底里,就是被所谓的郎情妹意冲昏了头脑。总而言之,这个人,多半要疯。
原本,蝶舞还想敬而远之,此刻看来是不行了,若是那样,就是助长蝶钰的气焰,会让她觉得稳操胜券,更加轻视自己,从而胆大妄为。是的,怎样应对都可以,除了退让。
蝶舞微微笑着,语调转为低缓:“你怎么知道我只是走运?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将计就计?”
蝶钰像是遭了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半晌,才又恢复了优雅、骄矜的姿态,冷笑道:“多日不见,真是大有长进,连我都险些被你骗了。”
“为何要骗你?”蝶舞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就不想想,事到如今,我可有什么损失?反而是你,空欢喜了一场。”
蝶钰将信将疑地审视着蝶舞的眼神,“这样说来,这些年你都在装痴做傻混淆视听了?”
这就太看得起自己了,而且也不合情理,蝶舞失笑,道:“就算我曾经痴傻,就不能有茅塞顿开之日么?”
蝶钰的目光阴毒得让人心慌,“这样说来,你是故意要坏我的事了?”
蝶舞神色肃然,“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要置我于死地在先。既做得出,就要担得起成败。”说完,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大老爷这一枝的三个女儿,似乎就没有一个是从头到脚正常的,她不能不防备蝶钰会有过激的行为。
“要我担得起成败?你是说我败了?”蝶钰后退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蝶舞,语声似在梦呓,“你是说,我败给你这个花痴了?你是说,我败给你这个小胖子了?”
蝶舞故意撇一撇嘴,做出鄙薄之姿才反唇相讥:“二小姐你工于心计、体态风流,又如何?如今一看,你也不过如此!除了暗中伤人、冷嘲热讽,你还会什么?”
“你、你、你和我来日方长,走着瞧!”蝶舞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蝶钰一时还没适应过来,本是颇具威胁性的言语,这样磕磕绊绊说了出来,就显得底气不足。当下她恼得涨红了脸,跺一跺脚,转身走了。
回兰园的路上,蝶舞低头打量自己,心里很烦闷。要到何时,人们才不会拿自己的身材当笑柄呢?不过是第二次被人奚落,还是以牙还牙之后,她都不能释怀,那么原来的蝶舞呢?她生前的日子,的确是太难过了。
在明处,嫡母供给好吃好喝,她不知上进,溜出府胡闹也没人约束;在暗处,嫡母亦不约束两个妹妹的言行,由着她们日复一日嘲讽她。
姐妹不在眼前,她就是内宅的霸王,连大太太都对她百依百顺;姐妹在眼前,她就是任人践踏自尊的小丑。
姐妹的话,万变不离其宗,总要以花痴、肥胖做结束语。她每每涨红了脸驳斥几句,被人戳中软肋后,就再无言答对。换做谁,时日久了,也会自暴自弃吧。出门去茶馆、戏院、酒楼的确是不对,可也只有在那种场合,她才能得到尊重。
到此刻,蝶舞才感同身受,真正理解了前身的酸楚、寂寞,对大太太的反感,更重了。
“大小姐,大小姐!”有人在蝶舞身后低声唤着。
蝶舞转身,看到一名小厮小跑着到了近前,很是意外。从她养伤时起,大老爷就把内宅的男仆全部撵出了门,甚至连女眷的穿戴也只让针线房里的人全权负责,绸缎庄里的人也就被拒之门外。那么,这名小厮怕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