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一提醒，杨素芬似乎悟出了一点什么，她欣喜：“你是说，那女孩子对我们浩楠有意思？”
程飞雄抬手拧暗了台灯，提起被子就躺了下去，阖上眼眸，他幽怨说了一句：“婉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别站在这山看着那山高。”
杨素芬不说话，坐正身姿，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然后几根指头轻轻揉着自己的脸部，嘴角有丝捉摸不透的笑意在漾开。
夜深静谧，程飞雄望了一眼身旁已熟睡的妻子，轻手轻脚披衣下床。
打开书房的灯，程飞雄坐到了书桌旁，桌上有一张照片，水晶心型相框，照片上的程浩楠搂着笑逐颜开的婉莹，背景是一条绿色的长廊，挂着紫色花！很美的照片，很美的一对恋人。
程飞雄拿起照片，手指轻摸着冰凉的玻璃！曾经，他也是如此地抚着另一张照片，那上面的人儿跟她真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只是今日已与往日不同。
往日，他抚着的是一个香消玉殒的心爱之人，心是痛的，眼是酸的，泪是热的，一滴滴落在照片上，却至始至终暖不了照片上的人。
二十多年过去，当他见到苏婉莹时，曾一度，他以为她还活着，好好地活着，在水一方，他只是找寻不到她而已。
看着婉莹的一颦一笑，他的眼前宛如出现了沈玉珍那美丽的容颜，欣喜中带着酸涩！
一直以来，他认为自己是不会怀念的，自己活得很好，妻子对他关心体贴，儿女对他孝顺，他过得很幸福。他想他已忘却了，直到生命尽头也不会提及她。
谁想一个女孩子的出现，竟然会让他的心湖泛起涟漪，勾起尘封已久的记忆，犹如冬眠过后的动物，第二年开春之时所有的思绪都重新鲜活，体内的血液再次翻腾。
他相信，世上真的能找得着很相像的人。
却没想到，他还能再次品尝到那遗失掉的味道！
初一，他爬得早，看到餐桌上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饭盒，他好奇地打开了。
一股诱人的香味扑入鼻翼，他深吸，表情微微错愕！保温得很好，热气升腾，汤面上还飘浮着几段青绿的葱与几滴香油。
他拿了筷子，挟出一个尝了，可刚咀嚼了两下，他就怔住了，望着手上那半个未咬进嘴里的饺子，他眼里闪现出复杂与纠结之色，记忆的大门再次打开！
三十多年以前，正月初一，屋外飘着雪，白茫茫的一片。
他家的门被推开，沈玉珍提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进来，嚷嚷着：“飞雄哥，新年好！我妈让我带水饺给你吃了。”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大衣，脖上围着一条棉绒白围巾，下巴缩在里面，红扑扑的脸露出微笑。
“你包的吗？”他问，手在她身上拍着雪花。
“我与妈妈一起包的，妈妈说你喜欢吃这个口味。”
“对啊，三鲜水饺，放点辣椒最好。”他笑，打开保温盒，拿起筷子就吃。
“放辣椒了。”沈玉珍坐在桌旁，手托着下巴望着他，“妈妈说你过几天要去美国了是吗？”
“是啊！”他刮了她一下鼻子，带着宠溺，“我去读大学，等拿到博士后我回来，你到时会来机场接我吗？”
“不知道，因为我明年高中毕业要考大学，不知道到哪读。”沈玉珍认真地说。
“那也在北京读呀，你爸爸妈妈不会让你去别的地方的。”
“到时看吧，呵呵！”她笑，带着纯真。
可谁知道，四年后他拿着博士学位赶回来，见到的却是一张冰冷的遗照！
他默默地放下饺子，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程浩楠下楼，闻到香味便说了声：“爸爸，那是婉莹妈妈让我拿回来的。”
他恍过神，又怔仲，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漫过嘴角，有点飘忽：“你说这是婉莹母亲包的饺子？”
“是啊，爸爸，你喜不喜欢吃？我去帮你拿碗。”
可等程浩楠从厨房里出来时，他已走了，他一直往城里的那条道走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心太乱，乱得有点酸痛。
这样的巧合让他难以想像，有一时的冲动，他想去见见婉莹的母亲，可思前顾后，他还是在半道上驻足不动了，婉莹曾告诉他：“我母亲是在龙丰读的大学。”
这不对，不对，他的玉珍是在上海读的大学，她也不姓苏……一切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站在灵江江畔，他让丝丝寒风吹拂着冰凉的脸，慢慢让紊乱沸腾的心绪归于平静。
“玉珍！你现在好吗？好久没给我写信了，我很想你！”
“玉珍，等我从美国回来，我们就订婚好不好？我想这是两家老人的心愿，你不反对吧？”
“玉珍，你想来美国吗？如果你过来，我就在这儿工作。”
“玉珍，那次回来，见你都瘦了，你一定要在学校里吃得好点，别太节俭了。”
他给她写了很多信，他也在日记里记录着他的相思，他一直盼望着来自国内的邮件，虽然每次都很失望，可他就是怀惴着与她走入婚姻殿堂的梦想，快乐地学习与生活着。
指尖撩着火星的烟还在燃烧着，烟弥漫在书房，引来他一阵咳嗽，随着身子颤动，一点点的烟灰洒落到光洁的奶黄地板上。
窗房未合紧，丝丝冷风穿进，轻撩起他鬃角有点泛白的发丝，脸有些白，微蹙的眉宇染上了苍凉与萧瑟，他起身，拢了拢肩上的大衣，拉开窗户，抬眸望着清冷的苍穹几颗寂寥的星晨闪烁着寒光，他的眼角隐约闪过不易觉察的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