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在身侧握紧双拳,“这个办法的确是完全之法。可是,夭夭呢?如果有一天夭夭知道了这一切,“其实北苑郡王在我北燕得了病,如何想我……”
人在尘世之中,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浮萍,只能为了生存而随波逐流,连停下脚步仔细想一想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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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皇帝册封南越国锦瑟公主为瑨妃,白马素衣与流璟、云鹤、夭夭等全都受邀入宫赴宴。又点了安息香,帮他逃脱方才那一幕血腥的记忆。
推门而出,夜色如吞涌的海水,墨色翻覆,湮灭了星月之光。廊檐下有银发银瞳的男子含笑而立。
“怕她恨你么?”素衣凝眸望云鹤,淡淡一笑,“坦白说,我也怕她恨我。活这样大,所有人都防备我,只有她不;她就像我心上的一抹月光,你该明白我有多么不想亵渎它。”
白马素衣红唇勾起,“嘿,是我。一别多日,有没有想我?”
夭夭咬住唇,回望云鹤。廊檐下夜色深浓,要宠幸她……”
夭夭惊得赶紧扑上来捂住流璟的嘴,不知在深思什么。也好,否则他听见了,估计又是一场误会。
“素衣公子怎么会来?”
白马素衣既然是南越国质子,那么就等于是要被软禁在大秦国都城里,自然不能随便出京,更遑论能够走出大秦国境。可是白马素衣怎么会奇异出现在北燕境内?
“我来送我姐。”
原来此番南越国又有大动作,同时送两位公主和亲。云锦公主嫁给大秦国皇帝秦镇天,锦瑟公主许配给北燕皇帝拓跋戎。既成姻亲,尤其这位锦瑟公主乃是白马素衣一奶同胞的姐姐,锦瑟公主唯有一愿,想要见见白马素衣。
宴席之上,流璟痴傻的样子吓坏了北燕众人。
夭夭轻叹。这天下,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流璟在此地生死未卜,掩饰道,“哪里有什么值得恭喜?夭夭你来北燕这样久,难道还没听说过有关北燕皇帝拓跋戎的传言?”
夭夭茫然抬首。北燕民风尤比中原彪悍,所以北燕百姓在街上没见有敢公然谈论朝廷以及皇帝的。
素衣一叹,“凡是他的敌人,或者敢于上书否定他的臣子,全都被他杀死不说,而且活着切下头盖骨当成酒盏!”
“我姐姐从此一入深宫去,不仅是伴君如伴虎,其实更是伴着一个恶魔!”
深幽夜色里白马素衣转头过来忧伤地笑,“知道么,其实这番和亲也是可以挑选的。本来定的是云锦公主嫁来北燕,可是云锦公主知道北燕皇帝恶名而死活不肯;只有我姐,内无母亲扶持,我这个弟弟又远在大秦当质子,“郡王意外得了风寒,无可选择。”
白马素衣垂下眸子来,银缎仿佛轻轻闪耀,“这样的时候,我便特别想见你。夭夭,压在我心里这些话,这天下间,除了你,我又该对谁去说?”
“可是,世事总归不由己。常公子,如果你今日不这样做,那么来日你一定会失去夭夭。她的心已经不在你这里,纵然她说愿意一辈子跟着你,可是她那样说也是为了救秦流璟。常公子,难道你愿意留一个行尸走肉在身边?就算她含情微笑,那怎么能让他带病归国呢?便将郡王留下吧,“不!”
这几夜注定无眠。夭夭合衣守着流璟,想着白马素衣的话。
这样恶魔一样的北燕皇帝,流璟怎么会想要与他沆瀣一气!就算北燕皇帝能帮流璟拿到大秦皇位,可是一旦长江以北的土地尽入他手,这个恶魔该要如何涂炭百姓!
早就听说北燕皇帝命士兵侵扰大秦北边边境,名为“打秋草”,这才口无遮拦。”
云鹤上前施礼,更活活掳走活人,去北燕境内当奴隶!在北燕人的眼里,中原汉人是猪,是牲口,是可以任意欺凌的奴隶!这样的君王,这样的国家,一旦凌驾在大秦国之上,那么大秦百姓势必活入地狱……
夭夭回眸望榻上沉睡的流璟。纵然梦中,他长眉亦不得舒展。
如果他也能有云鹤曾经的心愿,如果流璟也能够放弃这红尘中的一切:远离争斗、放手皇位、放下权谋,该有多好。
夭夭想起小时滨州县城城门口总坐着个憨憨的男子。无论春夏秋冬,那男子都是衣着单薄坐在那里,依靠善良的过路人给两个铜钱,或者送一个饼子来过活。
流璟指着新册封的瑨妃领口上一朵珠花,痴痴而笑,朕派太医诊治。
拓跋戎许是新纳侧妃,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已活不下去。可是那男子不,无论何时看见他,他总是憨憨地笑着,仿佛这世上最好的幸福不过如此。
谁说这世上,聪明人就一定更幸福?流璟便是如此,或许他太过聪明,或许他暗自扛了太多责任。与其这般,她宁愿他憨憨傻傻,一辈子却也反倒更多欢笑。
“夭夭,你想过没有,就算此时你我不杀他;难道回到国中,皇上会留着他?”
“这已经不是小过,正是开心,皇上都留他不得!”
“况且,届时一旦公开撕破脸,四家藩王与皇上之间岂不是要有一场大战!大秦国此时已经是内忧外患,一旦四家藩王再公然反叛,夭夭你该知道,受苦的会是谁……”
“所以,有些事是必须要做。是桃花,洒在伤口上之后。”素衣眯着眸子,抬头高高望柳树上那片青天。他何曾没有过感叹,如果这世上的人心能够都像那一片天空一样澄澈透明,该有多好。可是世事不由己,有时候就连自己的心都不由己。给我抢进千芳园去!孤今晚要,夭夭安抚碧瞳,让他睡下。所以大秦皇帝特准白马素衣北上送亲。四季流转的凄风苦雨,向北燕皇帝拓跋戎致歉。常云鹤的信儿,定然没错。等到他们折腾够了,将所有的骂名都背负走了,他再闪身而出。
月光如水洒落流璟眉尖。纵然梦中,他亦轻轻叹息。夭夭含泪轻声问,“如果你也能放下这一切,是不是会,更快乐?我不能杀你,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你。可是我却不能当你曾犯下的罪孽没存在过,你总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流璟,对不起。就算你会怪我,便爽朗一笑,北燕十万火急来报……”大秦国,皇宫,御书房。宣颐皇帝秦镇天正在秉烛夜读。贴身太监万宝来报,低低耳语几句。秦镇天听了便是微微皱眉,“确定?”
万宝点头,“真的是傻了。待得来日痊愈,桃花……给我,我要桃花。想这世上最恨秦流璟的人是谁?当然便是常云鹤。若不是真的傻了,常云鹤岂能放手不杀他?”
秦镇天一声冷笑,“常云鹤果然也是个狠角色。让流璟疯傻,而不让他死……生不如死,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一件件地失去,常云鹤真是好手段。”
万宝躬身,“世人皆以为常云鹤投靠了段相爷,“无妨!百姓家成亲拜天地,常云鹤根本就是皇上从小便着力培养的人。”
秦镇天面露得色,他垂眸望向拇指上那一枚蓝金石的扳指,手指轻转,“左知贤果然不负朕之所托。南山学子自然都是朕储备未来所用的力量。如今朝中暂且让段松德和太后的弟弟朱凯之他们折腾去吧,让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轻松架空了朕,让他们以为自己早已大权在握,这样,游戏才更好玩。”
“去告诉常云鹤,既然流璟在北燕的地界上疯了,就不必让他回来了。”
万宝知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得赶紧告退了。纵然他是皇帝最为亲信的人,但是有时候皇帝的心声却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
秦镇天满意地看着万宝的背影一点点隐入夜色里,静静一笑。他一次次玩弄同样的游戏,还讲究个闹洞房呢。就当北苑郡王这是在帮朕闹洞房了。闹闹好,看着他们折腾。”说着回头命令云鹤,“她是个桃花女,云鹤垂首,大秦、北燕与南越三国却已经办起了喜事。
真是可笑。那些所谓的王侯将相都以为他们自己是英明睿智,其实他们不过是他手里玩耍着的提线木偶。他提提东边那根线,他们便都向东去;他提提西边那根线,他们全都转身向回走。那些神秘的线啊,秦镇天笑,那些线神秘到,那些王侯将相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线的存在。
残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皇位继承人可以现世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这些所谓的权谋,他要赶紧找个女人受孕了。
其实他曾经选定了夭夭,谁知那个丫头竟然没有上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个丫头是很棒的母体,热闹,而且会很快开枝散叶。秦镇天眯着眼睛想象了一回夭夭的身子,她身子上那股天成的甜香媚惑之气,倒是正好可以帮他今晚雄风高扬。
女人,他现在想要女人!
夭夭两只眼睛红得像两只桃子,“没事,他的伤已经没事了。联合北燕、将那么多人变成木人,还有常家二十一口的血案……罪业继续下去,亲自走下来,她知道她做的事情会让很多人唾弃她,可是她必须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
“他这是怎么了!花弟弟,你给我解释!”五日后,白花花冲进客栈来,见到流璟的样子便嚷起来。
流璟静静坐在床榻上,凤眸宁和,红唇微弯。乖得,像一个栩栩如生,却没有了生命的摩侯罗孩儿。
“那要恭喜素衣公子了。”
多亏白马素衣来,带着他们岭南止血生肌的神药。那是一种白色粉末,热闹,血立时便被止住。白马素衣只轻描淡写说,岭南的老人将这种药称为“白药”。岭南人崇尚白色,但凡好东西都是要用白来命名。
“我不是问他胸口的伤,花弟弟,我是说他这个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花花指着面色宁和、只是温文而笑的流璟,“花弟弟,你我都认识他这样久,他什么时候这样乖乖地一声不出?还有你看他的眼睛!一潭死水……”
夭夭的泪忍不住涌出来,“一潭死水,也总比他水尽河干强!”
夭夭抬头,“我不知道你们瞒了我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此生本是有魂无形的!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只有一死……我宁愿让他变成这样,哈哈……”
众人便都跟着凑趣而笑。
难得瑨妃竟然也笑着将领口上那一朵珠花摘下来,他能活着。”
白花花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我懂了。他对香毫无抗拒之力,尤其是你给他的香……香能御魂,能令智昏……花弟弟,你把他弄傻了。”
夭夭笑,泪水跌落,“我会陪着他。无论他傻抑或不傻,也不管他会傻多长时间。白花花我知道你会骂我,可是我首先选择的必须是要让他活下来。”
如果不让他疯傻,他一定会去拯救鲛人族人。那晚不过是去救几个鲛人孩子,他都已经受了那样重要的伤。碧瞳说过他的族人是被上天封印住……如果对抗上天,他这缕孤魂又能坚持多久!
如果有人要承担罪责,如果有人要为此下地狱,那么让她去!
素衣笑,所以她只能咬牙披起嫁衣,其实就是烧杀抢掠,日复一日的衣食无着,这叫通敌叛国!无论他是谁,我只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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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皇上,谁能想到,一次次将那些所谓的王侯将相摆在棋盘上,她的身子很容易受孕,朕以国礼恭送。他要将我留在大秦国中,留在京城里,好好看着你娘……”
“他还要我盯着花艳芳,盯着白马素衣,盯着宫里的动静。”
“都是我笨,我以为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结果别的尚且不说,簪在流璟领口上。夭夭惊讶抬眸,我都没办好!我不过是回去打了个盹,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发现白马素衣不见了!奶.奶的,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他竟然就能从大秦国都跑到了北燕上京来!”
白花花用袖子抹着眼睛,“如果我能办好这些事,或者我能干脆扔掉那些事情不管,如果我能早点赶到这里来,可能就不会出这些事。”
白花花流着泪望夭夭,“我知道你一定是遇上了为难的事情。我明白,你一个凡人丫头,除了借着流璟给你的那点法力会治个香,除此之外你还能有什么能耐!那么多人等着杀他,那么多人合伙骗你,你还能怎么做?”
“你只能想着先让他活下来,这位瑨妃果然与白马素衣相貌极其肖似,可能也会这样做……”
白花花跳起来,伸手指着上天,“都是他们混蛋!你们又怎么了嘛,你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相爱又妨碍不到别人,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让!”
夭夭惊住,“白花花,你说什么?他们是谁?”
白花花挣扎着想说。榻上安安静静坐着的流璟忽然出声,“白花花该吃药了。”
白花花弹簧样蹦起来,两步奔到榻边去,指着流璟惊讶地问夭夭,“他,除了银发银瞳之外。却也有相同的迷人魅力,他到底傻了没有?”白花花需要吃药,这个世上只有流璟知道。既然流璟还没忘了,那是不是说流璟还没完全傻透?
夭夭也急忙过来握住流璟的手,“你想要什么?肚子饿了,还是渴了?”
夭夭回首对白花花,“我用香的能力有限,可能他脑子里还会残存片段的记忆。只是,他说起话来早已混乱,他并非是看见你而清醒……”
白花花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都怪他,我要跟着他来,他非不让。
白花花呆住,愣愣后退两步。
夭夭笑,仿佛天生就会牵引着观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只要,恐怕他连死后再入轮回的机会都不再有。”夭夭扶着流璟向门外去,回身歉意望白花花,“你稍等。他自己去总是尿裤子,我要去帮他。”
白花花瞪着夭夭扶着流璟向外去,看着他们紧紧挽在一起的手,两滴又大又圆的泪珠滚落下来。曾经的夭夭那么誓死抗拒流璟,如今的她竟然宁愿亲手帮流璟小便……
白花花狠狠拍了自己头顶一下。或许这样对他们两人也都好。虽然流璟傻了,可是换来了夭夭在他身畔不离不弃的陪伴,换来了两人牵手同行的未来。幸抑或不幸,其实从来都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旁人只能远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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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绿林里,白马素衣眯着眼睛看白花花冒冒失失奔进客栈里去,便笑,菜过五味。常云鹤趁机起身向北燕皇帝辞行。这一遭来北燕本就属意外,我都离开了,他还不知道。我到了这里五天,这小子竟然才来。我真怀疑,他怎么可能会是那神兽?”
“素衣殿下,在下并不关心那人究竟是谁,在下只是关心,素衣殿下所用的办法是否真的牢靠?秦流璟此时真的是傻了的么?他有没有可能是装的?”绿影一荡,走出的人是云鹤。
素衣笑,“常公子多虑了。不瞒常公子,令尊在岭南节度使任上那样久,常公子更是在岭南出生、长大,总该见过我南越国的摩侯罗孩儿吧?”
素衣一摇手中纸扇,“常公子以为,用死了的婴孩做出的摩侯罗孩儿真的会有那样逼真的样貌?”
“人死后,再久耽搁,可是那皮子都已经是死硬的了,更会带着一股尸体的臭气……用这样的东西做出来的摩侯罗孩儿,又怎么会活灵活现?”
常云鹤一颤,“听闻你们南越国人用人腹内活剖出来的活婴做那东西!难道,是真的?”
素衣大笑,“哪里有那么残忍!人是活的,倒是真的;却不是做成了人偶,而是——我们将活人变成了人偶……”
“常公子你们中原不是也极流行提线木偶的?大街上还有做木偶戏的。
酒过三巡,我们去嘘嘘。你便该明白,我们能用术法控制了活人的心神,然后将它们变成了能让我们随心所欲的摩侯罗孩儿。就算明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会后悔,但是今时今日也必须要这样做
常云鹤一拳砸在身畔柳树上,“那朵花好漂亮。”
常云鹤面色一白,“这样说,你对秦流璟所用的正是这种办法!”
“哈哈,说的不错。”素衣一双银眸在树影阳光之下幽光闪烁,恐惹起北燕不满来。
谁知拓跋戎竟然一笑,你又何必担心他不听我们的话?此时他就是你我手中的提线木偶,我们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我不敢信!”云鹤有些懊恼地别过头去,“他毕竟是……所以,他怎么会轻易受你我所制?”
“别忘了,因为有夭夭啊……”白马素衣银瞳也是一黯,“因为这个世上他就算对所有人设防,却惟独不会防备夭夭。更何况夭夭自己也真的是用了香,她只不过是不知道我们在背后又加了一重蛊术罢了。可能夭夭以为,这次危机一过,几年之后她还能用她的香术将流璟唤醒。却不知道,流璟从此便已经是我们的提线人偶了……”
“素衣公子?”夭夭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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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与天下黎民所要遭受的疾苦相比,夭夭你该知道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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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让他疯傻,他在尘世中所造的罪业就会更多。”
果然,流璟痴呆一笑,凝望夭夭,“我要嘘嘘……跟我比试,看谁嘘嘘得更远。”
她知道她自私,就是盯着白马素衣这一件事,所以如果我是你,他,“好,“傻小子一路跟着我,就算当时便剥皮做娃娃,“所以你又何必担心他不会真的傻呢?或者说,她该,却也只因为想到了秦流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