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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心结

1

爱情有了重大转机,郁达夫的心灵也安妥下来。他把挂在王映霞身上的心思收回来大半,继续他的文字生涯。这日他坐在创造社出版部删改文章,眉头紧锁,心无旁鹜,以至于王映霞领着张华蹑手蹑脚走到了他背后,他也懵然不察。张华笑着咳了一声,他才惊醒:“哟,孙太太,映霞,你们来了!”

“嘻嘻,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好像不怎么受欢迎呢!”张华说。

“哪里,哪里,你们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只怕是来得不是时候,我看你,眼角眉梢都是怨!”王映霞敏感地说。

“也不是怨,有些烦恼而已。”他解释道。

张华笑道:“你呀,运交桃花,还有什么好烦的?”

他便告诉她们,郭沫若写了信来指责他,说那篇《广州事情》的文章不该写阴暗的东西,容易成为反对广州革命政府的口实;成仿吾也寄来反驳文章 ,甚至还说,再发那样的文章,《洪水》杂志还不如不办。对于时局的看法,他们有很大分岐。这虽然说是正常的事,可好朋友之间的误解,总是让人烦恼。

“你们这些男人呀,总喜欢为这些事争争吵吵!不知郁先生,对时局有什么高见?”张华问。

他忧虑地说:“目下中国的革命,正处于转换方向的途中,中国的封建思想很深,而民众的觉悟并不彻底,一旦出现个人独裁,那么这一次的革命成果要全部化为乌有,中国的民众,中国的无产阶级,至少要吃十年大苦!”

张华目瞟瞟王映霞说:“嘿嘿,以为郁先生沉弱爱河,不食人间烟火了的,谁知你不仅如此关注时局,而且还如此悲观!”

“世道左右人生,正因为拥有了爱情,才更加爱惜生活,关注时局!国民革命左右摇摆到如此地步,对所有中国人都有影响的!”他说。

张华点头:“嗯,说得好,很实在。”

“映霞,你先带师母到楼上我房间去坐会吧,我急于发稿,编完仿吾这篇文章就上来。”他说。

“你不是不赞同他的看法吗?还编他的文章?”张华问。

“哦,我可以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我必须捍卫他发表意见的权利。”他说。

“嗯,你对待朋友似乎比对待爱人还大度一些呢!”王映霞噘起嘴,调皮地笑笑,带着张华到楼上去了。

一到郁达夫的房间,王映霞就好奇地翻着他乱放在桌上和枕边的书籍。张华在桌前坐下,四下看看说:“看这屋里的模样,就知郁先生是个大忙人啊!”

王映霞拿起一个日记本,边翻边说:“他也该忙一阵子了,老和我纠缠不休也不行,会荒废他的才华的。”

张华点头:“嗯,他还是很有事业心的。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呢!”

王映霞不作声,紧盯着日记本,两道眉聚了拢来,脸也渐渐红了,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接着她将日记本摔到床上:“师母,我们走!”

“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事?”张华问。

这时郁达夫放心不下他的客人,笑嘻嘻地上楼来了,见状道:“怎么,就要走?”

王映霞指着郁达夫,眼泪流了下来:“你,你虚情假意!”

郁达夫莫明其妙:“我怎么了?”

“郁先生,你日记里写了些什么?映霞看了很生气呢!”张华说。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前些天她不是躲着不见我吗?我写了一些气话在里边,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都是你的真实思想!你居然这样说我,说我可恨,还说什么女人是下等动物,只晓得要虚空的荣誉。不是你死皮赖脸地追我么,倒骂起我来了!”王映霞气呶呶的。

他解释道:“那不是我绝望的时候写的几句过头话么?莫计较好吗?”

“我敢跟你计较吗?你是大作家、大名人!你早想和我绝交了,绝交信都还在我手里呢,又要绝交,又要纠缠我,你究竟要怎么样啊?”王映霞扬眉瞪眼。

他急白了脸:“映霞,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师母,我们走!”

王映霞拉着张华,撞开郁达夫,往楼下走去。郁达夫愣愣神,追了过去。他一直追到门外的马路上,大叫着:“映霞,你别走!”可王映霞板着脸,头也不回。张华拉住她:“映霞,还是听听郁先生怎么说吧?”王映霞倔强地:“不听,我们走。”张华抓着她的手不松。王映霞睹气地甩开张华的手:“你不走我走!”独自往前走去。张华对郁达夫使个眼色,郁达夫大步赶到王映霞身后。王映霞蓦地回头叫道:“不许跟着我!”

郁达夫惊得一颤,只好原地站住,望着王映霞离去的身影,急得直搓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张华过来,笑道:“你们呀,真像两个孩子!”

郁达夫焦灼不安,团团打转:“你还笑,这一回,我怕是真的失去她了!”

张华安慰道:“郁先生,别太担心,越吵越离不开!映霞心里一直有个结,晓得吗?这个结,是非得要你去解不可的,这个结解开了,一切都好了。”

“什么结?”郁达夫有点茫然。

“这还要我说?你设身处地地替她想想嘛!实在想不起,就去问她!”

“她都不许我跟着她,怎么问、怎么解呀?”

“她不许你跟着你就真的不跟着了?一点不懂女人,还是作家呢!快去吧,等会你找不到她了!”张华说。

郁达夫恍然醒悟,噢了一声,转身追去。

2

王映霞看来是真生了大气了,他跑得慢,她也走得慢,他追得快,她也跑得快。郁达夫本来体质虚弱,加上心中一急,就很久没能追上她。于是这天的上海街头出现了一幕怪异的情景:前面跑的时髦女郎一脸怒容,却从容不迫,后面追的男士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斯文全无。

后来跑到了街旁的一个小花园里,郁达夫总算追上了王映霞,哀求着:“映霞,你消消气,听我说好么?”王映霞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走。他紧跟在她屁股后说:“映霞,你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就不能谅解我的几句气话吗?”

王映霞仍不理睬,沿着甬道走上一道小桥。

他紧跟不舍:“我知道你心里有个结,这个结,也只有我能解,我们俩若往下走,也非得解开它才行。可是你要给我解开它的机会呀!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怎么解?”

“谁求你解了?”她气鼓鼓地,总算搭腔了。

“我自己求自己解行不?”郁达夫挡住王映霞的去路,“映霞,你何以这样的多心,这样的疑我?我们两人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抛离得开吗?我们之间若有缘分,我只希望早些成功,再这样折磨下去,荒废事业且不去说,我的心和身体恐怕都不能支持了。”

她脸一别,道:“我们都别做梦了,我至多只能与你长作朋友,只作朋友,就不会互相折磨了。”

他抓起她一只手:“不!不仅仅是做朋友!映霞,你以为我们还退得回去?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

“我可管不了你!”她用力抽走了她的手。

“你不管我,我就只有死了算了,倒落得干净,免得受煎熬!”他叫道。

她推开他往前走。他在后面叫道:“我真的要死,死给你看!”但她只是走,仍不回头。他急了,想也没想,就往桥下纵身一跳。霎时,他竟有一种飞翔的快感。哗啦一声响,他落入了水沟里。他扑倒了,冰凉的液体涌了而来,淹没了他下巴以下的身体。这时他听到王映霞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救人啦——!有人跳水啦!”这声音如同天籁,直穿入他的内心深处,竟让他快乐无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水并不深,只齐他的大腿。他的身体湿透了,冷得直哆嗦。可是他不觉得自己狼狈。他平静地看着王映霞和几个行人奔到水沟边,其中有人向他伸出一根竹竿:“快,快抓住,快抓住!快上来!”

他却不伸手抓,他像个英雄,或者说像个无赖似的,盯着王映霞问:“你管不管我?你不管我就不上来!”

王映霞哭笑不得,大声说:“我管你还不行吗?”

他这才露出顽童般的笑,抓住竹竿,从污水中走了出来。

3

幸好离住处不远,郁达夫拿了换洗衣服,到澡堂洗了个澡,才又回到自己房间里。这时王映霞已替他熬好了姜汤,催他喝了下去。他浑身顿时就暖洋洋的了。他坐在床沿,有些不好意思地瞟着王映霞。看着他那模样,王映霞不由嗔道:“没见过你这样傻的!”

他憨憨地一笑:“情人都是傻子。”

“又倔,又死皮赖脸!”王映霞一只手戳一下他的额头。

“别说得那么难听,这叫锲而不舍!再说,我要不死皮赖脸,怎么攀得上美丽高贵的王映霞女士?”他嘻皮笑脸。

“别说好听的了!你晓得我崇拜你,经不起你的魅惑……”她噘起嘴唇。

他抓起她一只手,轻抚着:“映霞,你看,我们好的时候有多好、多甜美!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吗?这样一种苦,我真受不了,你有什么话,尽可以直说,既使是你不能爱我,或真的不爱我,也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至于真的赖着你,把我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上。我渴望心心相印,两情相悦。”

“其实,你日记里那些怨我骂我的话,平心静气地想想,多少可以理解的,我也并不太介意……可我看到的不止这些。”她幽幽地说。

“还看到些什么?”

“那件事,你好像并没打算去做,或者说还没下定决心去做,你痛苦、矛盾、牵挂……我不知道,你究竟把我摆在什么位置?在你以后的生活中,有没有我的位置?”

“我晓得,这就是你的心结……映霞,你在我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可是,你别把自己和她摆在一起,去比较,好吗?你们是不一样的……她毕竟是我妻子,是我的家人,她还替我养育了孩子,我的痛苦、矛盾和牵挂,是可以体谅的……况且,她快临产,此时提出那件事,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也时常心怀愧疚,我不能逼你抛妻别子……可是,我怎么办呢?要我,还是要她,你总要有个决断。”

他想想说:“映霞,船到桥头自然直,别着急,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这件事情若不解决,三年之后我一定死给你看!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对你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好吗?”

她点点头:“嗯。”

“你能挨着我坐会么?”他红着脸,哀求道。

她坐到床上,挨着他,却垂头不语。他侧脸觑觑她,透过她鬓边的青丝,他看到她白皙的脸蛋泛起了酡红。他似乎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心蓦地跳荡不已。他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的腰,她则把头慢慢地靠到他肩上。他呼吸急促起来,将她越搂越紧,同时她也抱住了他。

他们搂抱倒在了床上。他浑身炽热,像在燃烧。她身上的温馨气息仿佛是一种助燃剂,使他的欲望之火越烧越旺!他扭动着身躯,紧闭双眼。他的脸因为冲动而呈现出痛苦的神态。慢慢地,所有的欲望都集中到了他的右手上,于是它僵硬得像一截铁棍,可它抽搐了一下之后,就变成了一条蛇。这条蛇吐着贪婪的信子,毫无廉耻地钻进了她的衣襟,贴着她温暖的肚皮,向一个美妙的境地爬去……可是它很快就遇到了阻拦。她隔着衣服按住了他的手。她轻声说:“你,不可以做别的事,但是可以……kiss。”

那条蛇马上冷却了,它慢慢地缩了回来。可是他还是满心欣喜。她的允诺是他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迫不及待地嘬起唇在她嘴上碰了一下,然后就吻住她不松了……他们很快就被他们的初吻吻弄得头昏眼花,喘不过气来了。

4

热恋中的郁达夫收到了北京妻子的来信:

“达夫,你又有个女儿了。我生产很顺利,大嫂照顾得很周到,你尽管做你的事,不用担心……只是,开支越来越大了,手头十分拮据,我不好意思再向大哥他们开口,你手头若有钱,请尽快寄些来,以解燃眉之急……达夫,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回北京?每到夜深人静,我们孤儿寡母感到特别的孤单,要是你在身边和我们说说话,多好呵……跟你之后,总是聚少离多,天各一方。命运如此,奈何?妻无奢望,但愿你认真做事,谨慎为人,保重身体……”

透过孙荃娟秀的文字,他看到了一双充满了忧伤无助的眼睛。他的心因为愧疚而颤栗了。妻儿身陷困境,而他却在这十里洋场寻欢作乐,这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罪过。荃君,我对不起你,你饶恕我吧,饶恕我……他心里默默念着,心头一酸,一颗泪珠从他黯淡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怎么办?只有尽快给她汇点款去。他将信收好,又清点了一下钱包,匆匆往银行而去。可是刚走一程,就被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瞧,密集的人群堵住了街道。他一问,才知为防止工人游行,租界戒严了,任何人不准通过。他急得直跺脚:“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有人建议他走另一条街试试。他急忙踅身,来到另一个街口。但是这儿刚刚划出了一条警戒线,一排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如临大敌地站在那里。他向一个穿黑制服的中国警察求情:“我有急事,能让我过去吗?”警察瞥瞥他,摇头:“任何人不许过,这是洋人的命令。”他问:“那,几时能取消戒严?”警察说:“今天是不会取消的了!”他忿忿地:“路都不让人过,太不讲道理了!”警察说:“这都是共产党鼓捣工人游街示威闹的,你找共产党去吧!”他压着火气,陪着笑脸:“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警察说:“要通融你找外国人通融去。”

郁达夫想想,便走到一个英国士兵跟前,用英语说:“先生,能不能让我过去?我要去银行汇款,我妻子生孩子了,等着钱用!”

英国士兵瞟瞟他,摇摇头。

他火了,大声道:“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路过都不行吗?”

英国士兵也用英语道:“这儿是英租界,就是英国的土地。”

“你放屁,这是我们中国的土地!”他往前走了一步,英国士兵立即将枪刺对准他的胸膛。

这时那个中国警察过来将他推开:“好大胆子,你敢顶撞洋大人!以为你喝了几点洋墨水就了不起?快走吧,弄不好就把你抓去坐牢了!”

他恨恨地朝地上吐口痰,只好悻悻离开。

气愤,焦虑,自责,沮丧,哀伤,种种情绪积压在他心里,无法排解。他只好又来到尚贤坊,进了王映霞的房间。他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抱着皮包,垂着头,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王映霞关切地问。

他眼湿湿的,不言不语。

“出什么事了?”她又问,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没,没什么事……”郁达夫下意识地瞟了手中的皮包一眼。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八九分。”她说。

“你别乱猜,我心里急死了……”他神情惶悚。

她利索地拿过皮包,从里面摸出孙荃的信,伸到他面前:“是因为它是吧?”

“你怎么知道?”郁达夫怔怔,颤声道,“我女人生产了,手头拮据,急等钱用……可街上戒严,我想去银行汇钱,却过不去,真急死我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要她来信才汇钱呢?你早该替她作准备啊!你对她,简直太不负责任了!”她疾言厉色。

“是的,我真是个不负责的男人……这都是我的罪!”他揪着自己的头发。

她读了一遍信皮上的地址,问:“你打算寄多少钱?”

“一百块吧。”

“这点钱怎么够?”

“我现在手头只这么多,过两天再筹了再汇……不管如何,我要负起为夫为父的责任!”

“嗯,这样才好……尽管我和你是这样的关系,但是一个对妻儿不负责任的男人,我也是不会去爱的。”她说。

“你这样,我也更爱你!”他忍不住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你也别太忧心了,钱今天汇不了,明天总可以汇的,明天汇不了还有后天,她也不至于急这一两天的。”她安慰着他,用她温暖柔软的手摩挲着他的面颊。他享受着她的抚爱,一颗躁动的心也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第二天他正要去银行,她坐一辆黄包车找他来了。她拿出一张汇款存根给他。她已经替他汇了两百块钱给孙荃了。她问他:“你看够不够?”

“你……”他感激得一时说不出话,少顷,开玩笑道,“你真傻,我可没有还的啊!”

“嘻嘻,不是有人说,恋爱的人都是傻子么?”

他深情地凝视她:“映霞,谢谢你!”

“怎么个谢法?”王映霞调皮地眨眨眼。

他想想,左右瞟瞟,见四周没人,便一把搂了她,在她耳根下亲了一下,低声道:“这么谢你够不够?”

她抱住他的脖子,娇嗔道:“不够不够。”

他不顾一切地捧起她的脸,两张嘴久久地粘连在一起。

5

与王映霞相爱的事,郁达夫没有跟家里任何一个人说。他觉得还远远没到时候。但这天偶然地在街上碰到了二哥郁养吾,他便知道,纸已包不住火了。

这天本来是要往印刷所跑一趟,看看《达夫全集》第一卷印得怎样了。他邀了王映霞同往,两人挽着手信步而行,相依相偎,十分亲密。王映霞问他:“哎,一般只有要收笔了的老作家才出全集,你怎么也出全集啊?”

他笑笑:“谁规定要收笔了才能出全集?我现在出,一是对自己的创作来一个总结;二呢,也想挣一笔版税。我现在的生活,没有孔方兄帮忙也不行啊!以后有了新作,全集可以一卷一卷往下编嘛!再说了,相对于你来说,我不是老作家了吗?完全有资格出全集了!”

她就捏一把他的鼻子:“就是!你就是老作家,好老好老的了,幸亏还老而不朽!”

“嗬嗬,嫌我又老又丑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哟!”他打趣道。

“去你的,不理你!”她打一下他,手却将他挽得更紧了。

“有了这一笔可观的版税,我们就有组织小家庭的经费了,你呀,也不至于跟着我受穷!”他说。

“钱的事你还是少想吧,到时,我家里不会袖手旁观的。当然,如果他们同意我们的话……你还是想你该想的,做你该做的吧,千万不要懈怠了你的事业。”她说。

“你放心吧!你以为,我成天除了和你恋爱,就没别的事了?小说、散文、杂论,我白天黑夜都在写,你越对我好,我就越来劲了!文学与爱情,是我的两大精神支柱,缺一不可,它们也是我毕生的事业!”他语调高亢地说。

她仰望着他,喃喃道:“这也是我爱你的缘由!”

他冲她欣然一笑,感到心里一股温泉在涌动。就在这个时候,二哥郁养吾从对面走来,叫道:“三弟,是你?!”

他也高兴地叫道:“是你呀二哥!”

王映霞迅速地将手从他臂弯里抽出来,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们哥俩。二哥迅速地瞟王映霞一眼,说:“我正要去创造社找你呢,没想到在街上碰到!”

他说:“我正要去印刷所呢,这么巧!”

王映霞礼貌地冲二哥点点头,说:“达夫,你二哥来了,就陪陪他吧,印刷所下次再去,我先告辞了!”

他忙说:“也好,你慢走,路上小心。”

王映霞一走,二哥就问:“这女子是谁?”

“哦,她叫王映霞,杭州王二南先生的孙女,其实是二南先生长女所生,因王二南无子,便随母姓,过继以传王氏之宗。”他介绍说。他想二哥可能已瞧出端倪,心里怦怦直跳。

又寒喧了几句,郁达夫便随二哥来到他住的旅馆聊天。二哥告诉郁达夫,母亲身体还好,这次他路过上海去北京,母亲千嘱托万叮咛,叫他一定来看看他。郁达夫知道,他们三兄弟中,最让母亲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二哥又问他,有什么带给孙荃的吗?郁达夫从身上摸出几张钞票来:“这一百块钱,你带给她吧,叫她多保重,信我就不写了,前天才写的。”

二哥接过钱,想想说:“本不想过问你的私事的,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和那个王映霞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们非常亲密。”

他知道瞒不过去了,坦白道:“不瞒二哥,我是十分的爱她。”

“你作何打算?”

“当然是想和她长久地在一起。”

“那,孙荃那里,你怎么安排?”

“映霞是要求我有个清清爽爽的身子,才能和她成婚的,我也答应了。可是,我怎么和孙荃说得出口?我正犯愁呢!”他烦恼地说。

“是不是想让我和孙荃说?”二哥问。

“不不,这个时候千万别说,她还在坐月子呢,对她打击太大了,以后再说吧。”

郁养吾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一直对自己的婚姻不满,也晓得你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气,你自己的事,我也懒得说你了,好自为之吧!”

二哥话虽然这么说,郁达夫还是晓得,一旦二哥到达北京,就难免向孙荃透露口风的。在北京,他有三岁的女儿文儿,两岁的儿子阿熊,现在又有了刚隆生不久的胖妞,再加上他的原配夫人孙荃,不可能不对心怀隐秘的二哥造成心理上的冲击。果然,没有多久,郁达夫就知道,二哥没能守口如瓶。孙荃是从兄嫂的态度上看出苗头来的,他们忽然间对她变得格外客气了,于是她知道,丈夫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了。女人是敏感的,她问二哥达夫是不是爱上别的女人了,二哥的沉默昭示了一切。郁达夫料不到的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孙荃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孙荃哽咽着说:“大哥、大嫂、二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大不了的,达夫的爱上别人,也是早晚的事,我不怨他,只怪自己命不好,不能让他爱我……他爱上了别人,还如此牵挂他的妻儿,我知足了。他一个人在上海,孤独寂寞,日子难熬,有个知心体已的女子,替我关心他、照顾他、爱他,是件好事,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不,我还要感谢她呢……”

当后来郁达夫从二哥嘴里听到这番话时,心中的愧疚又增添了一层。

6

除了喝茶聊天看电影,逛商店也是郁达夫和王映霞恋爱的节目之一。只要王映霞的消费欲上来了,郁达夫总是耐心耐烦地陪着她。这日进了一家鞋店,郁达夫叫售货小姐拿了双皮鞋出来,说:“映霞,这鞋式样挺漂亮的,试试?”

王映霞瞥一眼说:“这鞋我能穿吗?”

“怎么不能穿?”他问。

“太小了,给你北京的女人穿还差不多!”她说罢,掉头而去。

他心里格登一跳,追上她说:“请你别把我妻子搁在心里好么?”

“不搁心里搁哪里?绕得开么?”

“你……这不是找别扭吗?”

“是的,我是找了个大别扭……你以为,不搁在心里就不别扭了?”

他无言以对,随她走出店门,在大街上默默地走着。他欲替她拎包,也被她推开了。

“又生什么气呀?”他陪着小心。

“你是名作家,我敢生你的气么?”她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他苦笑一下:“你不生气,嘴巴翘得能挂包了!别这样好么?别人见了会骂我,说这么漂亮的小姐我都欺侮,太不绅士了呢!”

“你绅士,你高尚,哪里会欺侮人呢?只是那件事情,从没听说有什么进展!”

“哪件事情?”

“你不知道吗?别装傻!”

“不是说了,多给我点时间吗?”

“要多长时间,一辈子吗?你怯懦,你回避,怕跟家里说,怕伤你女人,就是不怕伤我!也许,你根本没打算去办?”

郁达夫忧虑地:“我们的事,即使我不说,家里恐怕也知道了……我北京的女人,要她不对你我干涉,默认我们结婚,我想是办得到的,所怕的是你母亲要我正式离婚,那就事实上有点麻烦,要多费一番手续。”

“我母亲的关节,由我去打通好了。”她的脸色开朗了。

“映霞,我们的爱情已不可逆转,精神上我们也已经结合了,我想形式上可以不去管它,我只希望早一日和你同居,我们早一日得到安定。”他说。

王映霞红了红脸:“我母亲要是不同意呢?”

“你母亲若是真爱你,总不至于这样的顽固罢?只要你我心坚意决,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嗯,我想,今年之内,总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达到我们的目的!”

“年内解决就好!但以我现在的心情来讲,怕就是三、四个月也等不得呢!”他抓起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

“耐心点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映霞眼珠一转,“哎,要不干脆我明天回杭州,去母亲那里把话讲通。”

“好哇,明天我去火车站送你!”郁达夫高兴地道,“可是,你不会像上次一样让我扑个空吧?”

“上次是你自己捕风捉影,怪谁呀?!”

她亲昵地拧一下他的胳膊,他疼得眼睛一眯,心里却乐开了花。

7

1927年4月12日清晨,一阵凄历的枪声将郁达夫从梦中惊醒。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匆匆下得楼来,只听外面枪声炒豆子般持续不停,其间还夹着警笛声和呼喊声。他刚到门边,黄会计惊惶失措地从门外跳进来,反手关上门,靠在门上喘息不止。

郁达夫急忙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黄会计惊魂未定:“吓、吓死我了,好多当兵的和工人纠察队在对打呢!听说要缴纠察队的枪,要抓共产党!到处都在抓人、杀人,我出去走一路,踩了两脚的血!”

他惊得瞪圆了眼,想出门探探虚实,黄会计顶着门不让:“去不得,太危险了!郁先生,要去也要等一阵子再说!”他只好回到办公室,拿出一迭文稿来审阅。但他哪里看得下去?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预感时局处于变换方向的途中,总有一天会发生某种逆转,现在果然不出所料,终于出大事了!

郁达夫扔下文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抽烟。突然,大门被拍得嘭嘭响,他奔到门前,欲开门,黄会计拦住了他。他们倾听着门外动静。“达夫,快开门!是我!”门外有人嘶哑地叫喊。他一打开门,满身血迹的孙大可踉跄着跌进门来。

郁达夫大吃一惊:“大可,怎么是你!你受伤了?”

孙大可哗啦一声关了门:“我没伤,身上都是别人的血……我要换身衣服,你有吗?”

“有、有,”郁达夫搀着孙大可往楼上走,“大可,到底怎回事?”

“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发动反革命政变,昨天的革命军,今天对革命者举起了屠刀!抓左派,杀共产党,白色恐怖……你文章里担心的那些事都发生了!”孙大可咬牙切齿说,一脸铁青。

到了房间里,郁达夫打了盆水来,让孙大可洗干身上的血迹,换上衣服。他问孙大可:“局势如此凶险,你打算怎办?”

“只能带张华回杭州,暂时避一避了。”孙大可说。

“好端端一场国民革命,也许就此葬送了!”郁达夫叹息道,又问,“你还会回上海么?”

孙大可摇头:“难说了。”

郁达夫想了想说:“是不是你也卷入其中了?这几年你东奔西走,活跃于工人之中,却又行踪诡秘,我猜,你早就是共产党了。”

孙大可没有认可,说:“达夫,你也得小心,在他们眼里,你也是个赤色分子。”

郁达夫点头:“我会的,你多保重!”

送走孙大可,吃过午餐,外面的枪声稀疏了,郁达夫按捺不住,悄悄开门走上了街头。只见街面上行人寥寥,商店也大都关着门,所有人脸上都有惶恐惊戚之色。他到了几个文友家,谈及当日的事变,大家都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到了日暮时分,街上仍然乱糟糟的,军队还在频繁调动,市民惶惶不安。局势将如何演变?一切都不得而知。郁达夫又悄悄潜回创造社出版部的住处,心中暗暗庆幸映霞已回杭州,不然她也会受惊。

天黑时郁达夫收到了王映霞发来的电报:“十分担心你的安危,速来杭州。”他感激不已,除了自己心爱的人,还有谁这么关心他?他亲了一下电报,即刻收拾好东西,跟黄会计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项之后,赶往火车站乘车。

但是他没能走得了,因为工人和士兵在火车站激战,打得一片狼籍,沪杭线的火车已经停开了。

无奈,他只得回到住处,又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冒雨赶到轮船码头,挤上了一条装满难民的轮船。直到中午时分,这艘船才慢慢悠悠地开动。郁达夫夹在臭气熏天的人群中,躲避着左右的碰撞,不禁忧心如焚。他心里默念着:“映霞,生在这样的乱世,做人真是没有意思。就是有钱的人,也不能安稳,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一种穷文士呢。我真想做一篇大的文章来发泄心中的牢骚,来咒骂这些乱世扰民的兵枭……”

8

轮船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达杭州。郁达夫在西湖饭店住下后,便来到金刚寺巷七号,王映霞的家。又要见到心爱的人了,他即兴奋,又不安。由于动身匆忙,他事先没有告诉王映霞今天来见面。更重要的是,不知王映霞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她的母亲和祖父对他们的关系抱什么样的态度。他们不会把他看作一个诱惑无知少女的下流男人吧?要是那样,他这样贸然登门,一顿辱骂是少不了的。他夹着皮包站在黑漆大门前,犹豫再三,才惴惴不安地叩了叩门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中年妇女和蔼的脸来:“请问您是——”

郁达夫见过相片,认出她就是王映霞的母亲王守如,赶紧鞠了一躬:“伯母您好,我是郁达夫。”

“哦,是郁先生呀,快请进!”

王守如微微一笑,郁达夫便如释重负了。没有遇到冷脸,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毕恭毕敬地跟随王母进了门,来到客厅坐下。王守如悄悄地观察着他,问:“路上还顺利吧?”

他欠欠身:“谢谢伯母关心,一路都还顺利。”他喝着茶,小心翼翼地与王守如寒暄。他左顾右盼,没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倩影。。

王守如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映霞出去了,一会就回。”

“没关系,我等她就是,”郁达夫恭敬地问,“伯母身体还健朗吧?”

“托老天的福,没什么大毛病。”

“那就好啊!本来早该来看望你们的,可是创造社的事一时不能脱身,又有一些别的拖累,一直拖到今天,直是抱歉得很!”

“哪里哪里,你是忙人,是贵客,我们不敢当哦……听说上海又抓人、又杀人,我们都担心得很,你来了就好呵!”

“让伯母你们担忧了,我真的于心不安。”

“唉,这世道,乱成什么样了!”

与王守如聊了一会,郁达夫心里便轻松下来了。虽然尚不知王家是否已接受他和映霞的关系,至少对他是不反感的。这时王映霞闯了进来,惊喜地叫道:“啊呀!你来了?!沪浙线火车不通,还以为你来不成了呢!”

郁达夫压抑着内心激动,说:“没有火车还有轮船啊,我是坐船来的。”

“你们俩聊吧,我去准备晚饭去。”王守如笑着退出了门外。

“映霞,你母亲真好,又和蔼,又通情达理,看来你的关节打通得差不多了?”郁达夫抓住王映霞一只手。

“那当然,我还把你好好地吹嘘了一通呢,不然,你今天哪能来坐享其成?”王映霞巧笑嫣然。

“谢谢你……这事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嘻嘻,我祖父对你特别感兴趣,急着要见你呢!”

“他老人家会不会考我?”郁达夫有点担心。

王映霞调皮地捏住他的鼻子:“那可难说,郁先生,你可得小心点哟。”

当天傍晚,郁达夫就见到了杭州名士王二南。王映霞挽着他,陪着王二南在庭院里散步。他瞟一眼王二南的身板,又是感慨又是奉承地说:“祖父年逾古稀,鹤发童颜,思维敏捷,达夫不仅感到欣慰,也自愧弗如啊!”

“呵呵,诗书为伴,衣食无忧,夫复何求?”王二南捋须笑道。

“祖父不仅是老寿星,而且呀,活成个老神仙了呢!”王映霞说。

“嘿嘿,我这孙女呀,嘴巴最甜的时候,就是她耍小心眼的时候。”王二南笑眯了眼。

“才不是呢,人家由衷的赞美,你还不领情!”王映霞撒着娇。

郁达夫附合着:“是呀是呀,我们都是肺腑之言!”

王二南觑觑郁达夫的脸,忧虑地:“你的气色,倒确实不如我好呢。”

郁达夫点点头:“我体质不好,胃长期有毛病,睡眠也不佳,又不太讲究养身之道,所以——”

“你呀,就是烟抽得太多,酒渴得太凶!”王映霞责怪道。。

“养身之道不可少,养心也不可或缺,所谓谈泊明志,宁静致远,身心健康,相辅相成。以老夫之见,清心、寡欲、怡情,乃延年益寿之关键,也是人生幸福之必需,不知孙婿以为然否?”王二南侃侃而谈。

一听王二南称他孙婿,郁达夫心中悬着的一颗称砣落了地,忙说:“祖父所言甚是!只是连年以来,军阀混战、生灵涂炭,如今国民革命动亏一篑,屠刀四举,杀人如麻,民众不堪压迫,国家前途堪忧,哪里还清得了心、寡得了欲、怡得了情?”

王二南颔首:“是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一个为民众代言的作家!舞文弄墨,不为附庸风雅,而为忧国忧民,就是这一点,你让老夫深为佩服!再加上,你的文才也是我所欣赏的,所以,我才爽快地答应了映霞,认可了你们的终身大事。”

郁达夫欣喜地鞠了一躬:“谢谢祖父的激励和首肯,我一定善待映霞!”

王二南思忖片刻道:“孙婿乃留洋人物,新派作家,讲究个性自由,追求婚姻自主,这我都理解,只是对你的前妻,也要妥善处理,使她衣食有着,生活无忧。”

“这我都想好了,一旦离婚,祖产都留给她,子女的抚养,我也都会负担。”郁达夫说。话题一转到他的妻儿身上,他的心立刻又沉重起来了。

9

他们的爱情得到了王家的首肯,郁达夫快乐极了。他暂时将上海的血风腥雨抛在脑后,一连数天,和王映霞纵情于西湖山水之中。

四月中旬,可以说是西湖最美好的季节。他们在湖上泛舟,去苏堤赏桃花,玩了个不亦乐乎。这日天气晴好,他们先坐公共汽车去了灵隐寺,然后又乘黄包车去了九溪十八涧。他们走的是西湖最清静的地方,游人稀少,常常是前后左右就他们两个,再无别人。他们两人真把世事都忘尽了,坐在理安寺前的涧桥上,上头看着晴天的碧落,下面听着滴沥的泉声,拥抱着,狂吻着,觉得世界上最快乐,最尊贵的体验,就在这一刻中间得到了。他在王映霞耳边说着源源不断的情话,有些话炽热得让王映霞羞红了脸,嗔道:“就你嘴甜!”

“就你知道我的嘴甜!”他快活地调侃,环顾四周景色,迷醉地道:“我好像在这里做专制皇帝,我好像在这里做天上的玉皇。我觉得世界上比我更快乐、更如意的生物是没有了。你觉得怎么样?”

王映霞吟诗般地说:“我就是皇后,我就是玉皇前殿的掌书仙,我只觉得身体意识,都融化在快乐之中,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手拉手在一条山坡的小径上徜徉。近旁溪水淙淙,草木青青,蝴蝶飞舞;远处西湖碧绿沉静,船影点点。景色美得无可形容,郁达夫不禁信口吟道:“一带溪山曲又弯,秦亭回望更清闲,沿途都是灵宫殿,合共君来隐此间。”

“合共君来隐此间?”王映霞眨着大眼睛,拍手道,“好呵!在此修间茅屋,开一块地,种一些花草——”

“还要生一堆孩子。”郁达夫眯眼笑道。

王映霞掐了他一把:“想得美,你想让我受很多苦呵?!”

他笑笑说:“避居乡间,耕读自娱,颐养天年,这是自古以来失意文人的理想,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其实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王映霞偏头问:“这么说,你还是要食人间烟火罗?”

“那当然,否则我为何要苦苦地追你?”郁达夫望着远处,皱起眉头,“出来六七天了,也不知上海情况如何,出版部是不是完好无恙?”

“哦,你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就想逃回上海去了?”

郁达夫亲亲她:“什么叫逃回上海去?我本来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我只是担心——”

“好了,我不阻挡你了。”王映霞兀自往前走,“我晓得,那是你的责任所在,有时候,爱情是要为责任让位的。”

郁达夫赶紧追上她,陪着小心:“对不起……”

王映霞白他一眼:“你别小心翼翼好不好?我又没生气。我理解你,你该回上海了,我呢,也该按原计划,到嘉兴教书去了。你回去后,我只有两个要求。”

“请陛下明示。”他将一条腿跪了下来。

王映霞转过身来,背倚一树桃花:“一,天天想着我。二,少抽烟,少喝酒!”

“遵旨!”他说。

王映霞瞪眼道:“还不谢主隆恩?”

“怎么个谢法?”他抬起头问。

“你还用我教?”

郁达夫笑了,走拢去,搂住她直往怀中勒,长久地吻她……他们纠结的身体灼热无比,他们的动作撞得桃树直晃,几瓣桃花从颤抖的枝头飘荡下来,落在他们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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