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声入耳,舞姬们在池中翩翩招展着自己柔若无骨的身子,曼妙地舞姿让人迷了眼。
坐在右上方的那个墨色锦衣男子,金色滚边,竟无形中添了一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他懒懒地倚在位子上,看着池中的妙人儿们,嘴角噙着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招手唤了一个近侍,低声吩咐了什么,一盘冰镇过的青杏便被摆在了我面前的玉几上。青杏不多,被放在翡翠的小盘中,杏身上本就有那点点水光,衬着翡翠盘的盈盈浅绿,竟像要泛了碧波一般。
我抬眸看向上方的男子,他睨笑一番,瞧着我却不说话。
我沉下脸,“你到底想要怎样?”
听到我如此发问,他看了我一会儿,眸中划过一丝玩味,稍稍正了正身子,挑眉看向我,却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呢?”
我有些气恼,“你别忘了,那晚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将我扣在这里算什么?”一时激动,我起身将玉几上的盘子一怒拂开,翡翠盘应声而碎,那清脆的碎裂声让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原以为他看见我这般会发怒,岂知他根本不在意地依旧挑眉瞧着我,好久才慢悠悠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忘了,现在你的命,也是我救回来的。”
我咬咬唇,虽然知道之前那两人不会手下留情,却还是倔着不服输向他说道:“他们不会杀了我的。”
他听我这么说,冷笑一声,“那你的身子呢?依你的脾性,那和将你杀了有何区别?”
这番话很好地将我噎了回去。
我死死盯着他,他却仍旧不为所动。
看着他一副悠哉游哉欣赏着池中美女的模样,我想出言叱他,却莫名发现我根本没有理由去对他怎么样。意识到这一点,我有些懊恼,甩袖欲离开这充斥着脂粉香气的大殿。
离开时脚下一痛,身子向一边歪去,慌忙扶住旁边的柱子,才没丢人地摔在地上。我下意识地朝仍坐在上方的那人看了一眼,他却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般,指骨分明的手间执着一方金樽,饮入喉中,未饮完的液体顺着尖削的下巴流入微敞的领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这殿中的脂粉香气中还染了酒的醇香,混杂在一起,让头有些晕晕乎乎。
朝旁边欲上前扶我的侍女摇摇头,忍住足下的锐痛,尽量不摇晃着身子出了殿门。
瞧着我出了殿门,本在看池中舞姬的男子蓦地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刚才我所站的位置,眉微微拢起,朝一个侍女淡声吩咐了什么,便挥手遣散了池中的舞姬。
一出殿门,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的我大脑舒服了一些,但瞧着守在殿外,一见我出来便走过来的侍卫我心里便很不舒服。
一如既往的句子,“姑娘请随奴才回翩姩院。”
没办法,谁叫他是忠于他的主子的呢,我想要反抗必然讨不了好。何况,我还猜不透那人的心思。
随着那侍卫一前一后走着,虽然没看见其他的护卫,却还是知道这府里暗卫定是不少。
到了我现在暂时住的翩姩院,想要向那侍卫问些什么,他却还没待我开口,行了个礼转身便退出了院子。合上院门,没有落锁声,却也知道这翩姩院一直被那人监视着。
翩姩院中的侍女上前,以为我一直站在院中是有什么吩咐,却被我挥袖遣下。
我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天,万里无云。
想到什么,心里却涌出一丝酸涩,再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伤感,汹涌得似要将我倾首覆没。
我捂住心口,奋力将口中的呜咽声忍下,快步走向房里。
关上门,踱到床边,但还未触到床沿,心中的酸涩一阵一阵,猛地收缩,在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手背上便已是湿润一片。
我微颤着抚上面颊,触指微凉,滑入口中,那微咸的味道让我蹙眉。
人在异乡,看着同一片的天,顿时格外的思念着另一边天下的人,然后便牵动了心底的那根弦,连着血肉一直晃着,像痛,又像涩。
千尘...我皱着眉闭上眼,任泪沾湿睫。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恨透了我的突然消失,他是不是会从此视我陌路。我攥紧手心,这些都是连日来如梦魇般困扰着我让我不得安睡的问题。
当日在断崖边昏过去后,再醒来时是一处民宅。头疼欲裂,入眼的却是让站在窗边的那个人影。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转醒,转过身,从窗外投进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让我慢慢睁大眼睛。
原来我没死,原来是他救了我。
何昱。
他见我愣愣地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朝门边走去,拉开门不一会儿一个大夫打扮的老者便进来替我把了脉,不知朝何昱说了什么,之后他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复杂。
在那宅子里的几天里,任我如何叫他送我回去,他都只是一句“你想回洛府你便自己寻回去”。只试过一次,我便无奈了,因为周围的地势我根本不清楚,更别说要寻回云都了。
我第一次,感到那么的无力。
直到几天后,何昱神秘地将我带到一个地方,我以为他终于是要将我送回云都了,却不料看见已站在那里的那个人,我愣了,不明白何昱到底想干什么。
何昱将我交给他,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他命人将我塞入了马车中。
会乖乖的不反抗他也许是因为心里是信任他的吧。却不料他却是将我带去了与云都相反的南国都城,夙京。
对他的信任顿时坍塌,本来心里还是存了一丝期待他能送我回去,进了他的湮王府后对他的信任是完完全全的土崩瓦解。无论我如何,他都不肯将我送回汜凰。
绝食,他会让人点住我的穴道,硬给我喂进去;以死相逼,就算还只剩一口气他也会让宫中的御医将我从阎王那里抢过来;郁郁寡欢,他会让府里的侍女陪着我聊天,若是我不配合便将那侍女在我面前一刀刺下。
墨棋,一直以为他是个温和的男子,没想到竟是如此残忍,让我不禁想要远离他,他却不悦。
一来二去,我倒也不再那样的极端,毕竟没道理和自己过不去,只是,在这异国他乡,筑起心防,小心翼翼,好累。
思念着云都的人的时候为了忍住口中的呜咽,便咬住自己的手,每次过后,鲜血淋漓,落泪而下,溶在红色的血中沿着手腕滑下,仿佛也是将我对故土故人的思念融进我脚下的这土地中。
我跪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心中的情感百般交缠,寻不着出处便在胸腔中横冲直撞,喉中哽咽,有些腥热,想要一口将胸中郁结的情绪吐出来。
现在已是初秋,不知是冰凉的地还是寒冷的心,让全身上下充斥着寒意。
碰到冰凉的地,方才知晓,原来这城中府中院中,除了这块冰凉没有情感的地,我竟找不到东西可以在它面前讲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释放出来。
好久泪干了,脸颊有些酸紧,很不舒服。
我起身,腿有些麻意,而忽略已久的足下锐痛此时接触到地又将尖锐地痛意传到脑海中,让我不禁跌在床边。
我正想去看伤处的时候,门外轻轻被打开,我警觉地抬眸看去,青衣在身,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本已慢慢平息下来的思念忽地变得复杂。赫然是消失已久的,青闇。
他,不是被明月潇派出去做事了吗?
想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阵钝痛。
他快步走过来朝我行了一个礼,看出我面上的不解出言解释道:“王妃不必如此讶异,王爷一直让青闇在暗处跟着保护王妃。”
我一听怔了怔,难不成,明月潇派他做的事就是一直暗暗保护我?但那“王妃”两个字却真真刺耳。
我苦笑一声,“不必如此,你也知道,我现在并不是王妃了。”
青闇没多说什么,垂首向我说道:“不管如何,请王妃相信,王爷对王妃的心意一直没变过。”
没变过?我觉得有些讽刺...
他见我不言,又自顾自地说着:“那天在崖边,青闇本来都欲现身救下王妃了,但是何将军的人却先属下一步救下王妃,青闇便也不好在那场面中现身。”
见我面上仍冷着,他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道了句“王妃好好照顾自己,青闇会寻机会送王妃出去”便飞快从窗边闪了出去,很快便不见人影。
我正疑惑着他为何不走门,正好门被人推开。
一个大夫打扮的人被这翩姩院中的婢子领进我房里,朝我颔颔首。
那婢子帮着放好医具,垂首朝我解释道:“姑娘,王爷见您脚受了伤,特意让吴大夫来帮您包扎处理一下。
碍着足下的痛,我坐在床边,默默点点头。原来,他不是不知道。
褪去鞋袜,那吴大夫托起我的脚腕,处理了一下伤口周围,然后朝我说了句”姑娘你且先忍着一些“,我点头后他凝神将插入足下的翡翠盘子的碎片取了出来,痛意让我咬住唇。
取出碎片包扎了一番,他再嘱咐了一些,无非是伤口暂时不能碰水罢了便收拾好医具离了翩姩院。
遣退刚才进来房里的侍女,倚在床上,心里晦涩难明。
我闭目仰头靠在床边,心里浮出一个名字,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