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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又被看光了

骄阳彻底冲破清晨的薄雾,熠熠灿灿腾到半空。

顾卿晚站在马车上,背后映着金光万丈的阳光,纵形容狼狈,衣衫褴褛,然那万丈金芒却似给她镶嵌了一圈辉光,光影模糊了破碎脏乱的容颜,只勾勒出独属于少女纤细却曼妙的身形来,唯见其盈盈孑然,破碎的衣裙被清风吹起,竟有股佳人遗世而独立的风姿。

只是成千上万的兵丁,围着这么个弱质女流,却投鼠忌器,一时半点办法都没,这种情景,太是诡异不真实了。四下里,人头攒动,却又半点声息都没有,所有人都盯视着那个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影,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般,愣住了。

气氛僵持,王卫勇的额角,突突的跳的更厉害了,手心溢满了汗,盯着顾卿晚的眼神血红,咬牙切齿却偏无可奈何,这种憋屈窝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大闹军营吧,这像什么话!”

王卫勇很清楚,今日若是就这么被顾卿晚给拿捏住,将来他也别想在军营里头混了,没得被人取笑死。

他带着一营的大老爷们,连个丫头片子都办不了,反叫这丫头片子给制住了,窝囊成这样,以后还当什么兵?

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这事儿是一定要惊动上头的,等两位爷来了,他少不得要挨军法,左右都是挨打,倒不若现在拼上一把,一箭射死这小娘们。

这么多人手,说不定能趁着火势蔓延前,将火扑灭呢。损失一点军备不算什么,关键是他出了这口气,面子上也能好看些。

想着,王卫勇咒骂一声,再度搭箭。旁边许参将却再次毫不客气的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劈手夺过那弓,怒声道:“闯了祸事儿,你再敢胡来!”

他说着,一把将夺过来的弓狠狠丢在了地上,神情也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瞪了王卫勇一眼,许参将排开前头挡着的人,大步到了最前头,扬声冲顾卿晚抬手安抚着,笑着道:“顾姑娘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你有什么冤屈慢慢说,我们大军是有军纪军法的,不会让顾姑娘平白遭受委屈。但是顾姑娘若是一把烧了大军军备,那可就是犯了大罪,等同谋逆,是为国敌,诛九族都不为过啊!”

许参将的声音前平和,而后肃冷,软硬兼施,极有诱惑力,顾卿晚闻言却扬了扬唇,道:“我不相信你,叫你们大帅出来说话!你也甭吓唬我,左右我在乎的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诛九族对我来说,也没多少差别,能在死前,保全了清白,还轰轰烈烈一场,也不算辱没了我顾家的门楣!”

徐参将见顾卿晚根本不上当,表现的这样光棍,顿时头更大了,然而顾卿晚根本就不给他想对策的机会,晃着手中的火把便做出要立马点火的架势来,扬声道:“叫你们大帅来!”

顾卿晚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对峙的时间越长,她便只会越危险。且她本来就是狐假虎威,吓唬人的,她那么怕疼,哪里敢真放火把自己烧了?

她很清楚,自己扫了这些兵丁的颜面,一旦被控制住,会落得什么下场。而秦御兄弟虽然心狠手辣,起码是有过接触的,且上位者,总不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对他们,顾卿晚还是有些信任的。

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惊动秦御兄弟是一定的,他们早晚会来,可顾卿晚却怕自己坚持不住,又怕他们本就没在军营中,所以当务之急,得让人去将这边的情景汇报给秦御或秦逸。

她表现的凌然不惧,简直就是一心求死,不管是举止,还是神情,声音,都像被逼至绝路,丢弃一切,什么都敢做的样子,许参将被吓住了,忙忙摆手,道:“顾姑娘,你莫要激动,本将这就让人去请大将军!”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兵,那小兵当即上马,往后营奔驰而去。许参将又勒令兵丁们都退后了十几步,这才再度劝说起顾卿晚来。

秦御今日心情欠佳,一早听了玄武的回报后,更是烦闷起来。不想在营帐中呆着,索性便亲自出来查看各处拔营的情况。顾卿晚到中军大帐附近时,他已巡视到了后营。

许参将派的小兵奔至后营时,秦御正和几个后营千户在军帐中商讨进京后,军队的驻扎情况,正说着,外头响起小兵的禀报声。

“中军营许参将辖下小旗张虎子有事儿禀报大将军,烦请通报。”

秦御摆了摆手,帐前守卫的兵丁才放了张虎子进来,秦御望去,问道:“可是大帅回营了?”

一早有不少沧州官员前来送行,堵在军营中不成样子,秦逸这些时日一直养病,未曾见客,这回索性在城中靠城楼的茶楼上,略设薄酒,将一众官员都聚集到了那边,寒暄应酬一番,也算给足了沧州府官员的面子。

如今时辰已不早,见这小兵奉许参将之命而来,秦御便以为是秦逸回营寻他。正欲起身,不想那小兵却跪地,道:“回大将军的话,并非大帅回营,是中军营来了一名女子,自称是顾府的小姐,前来为将军送行,许参将令属下前来回禀大将军。”

他一言,顿时全军帐的千户们都瞪大了眼向着秦御望来,那眼神颇为诧异,暧昧,含着各种揣测探究。

有个女人,还是什么府的小姐,来寻大将军,还要给大将军送行。

哎呦,要说两人清清白白,啥都没有,那谁信啊。

秦御没想到小兵竟然要禀的是这等事儿,一时间愣了下,他到底还是少年郎,被这些人当众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再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儿,不知怎的,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俊面微微发红起来。

怕被这些手下看出端倪来,他长眉拧起,神情也更加冷厉,沉声道:“什么顾小姐?军营岂是女子能来的地方?退下!”

小兵见他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忙应了是,躬身退了下去。

旁边站着回话的千户孙旸离秦御不过一步之距,秦御面若冠玉,皮肤偏白,脸上虽是稍红,却叫他眼尖的就发现了,顿时哈哈一笑,道:“大将军年少风流,俊朗伟岸,高贵英武,有个把姑娘想要跟着大将军,那也是美人爱英雄,人之常情嘛,咱们都明白,大将军还是莫让人家姑娘等着,赶紧过去看看吧。”

孙旸这明目张胆的一打趣,秦御面上愈发挂不住,火辣辣烧了起来。本来觉得自己和顾卿晚之间根本没啥事儿,这会子也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众人见他如是,跟着纷纷打趣起来。

“是啊,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别再吓坏了人家姑娘,大将军赶紧去。”

“姑娘家扭扭捏捏的,没啥意思,这姑娘热情胆大,属下看不错,人家特意来送行,大将军可莫要辜负了美人恩啊。”

……

秦御虽然年少,不及弱冠,然则他出身高贵,武艺高强,熟读兵法,作战更是以身作则,常常亲率部将们冲锋陷阵,脾气也大,故而在军营中威望是极高的。

平日里下头的将官们根本不敢这样放肆打趣,也正是因此,今日见秦御明显玉面浮红,极是尴尬,有了个少年郎君的青涩模样,下头将官们便禁不住都打趣了起来。

加上如今战乱方平,对女子的礼教约束没那么森严,听闻有姑娘追到了军营里来,大家便也都看起了热闹,纷纷起哄。

秦御何曾被人如此误解打趣过,一时间倒闹了个大红脸,越发别扭起来。

想到罪魁祸首的顾卿晚,他便满肚子的火气,只觉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昨夜不欢而散,今日便又做这等引人误解的事儿。想到因她,自己一夜过的都不怎么安宁,平添了不少烦躁,如今又白糟这等打趣,他便浑身冒火,肃声便道:“军营重地,岂容女子踏足,送她出营!”

他言罢,又厉目扫过一帐的千户们,双目似碎了冰,明显是动了气的。诸人便一时有些闹不清楚了,纷纷垂了头不敢再多言起哄。

秦御坐在上首沉着脸不言语,下头众人也不敢再言,一时间军帐中气氛诡异的安静。孙旸偏头又瞄了秦御一言,心中嘀咕不已。

只被打趣了两句,便闹成这样,这样看来,许真是他们想岔了?还是大将军年轻,面皮太薄?

他正想说几句什么缓和下气氛,瞄补一二,谁知外头便又有禀报声。

顷刻有小兵匆匆奔进来,禀道:“大将军,中军营那边好像出事儿了。王将军不知为何带着左翼前锋营的兵马往中军大帐去了。”

秦御是副帅,对大军各营都了若指掌,左翼前锋营乃是前丰益军改编的,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顾家父子被斩首的十八大罪状,更是知晓的清楚,闻言,不觉面色微变,豁然起身,一句话都未留,便大步冲出了营帐,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御奔出大帐,脚下重重一踩,身影已宛若一道流光,直射而出,下一刻便坐在了旋羽背上,提缰一抖,旋羽飞驰而出,直奔中军营。

自己手下的兵是什么样子,秦御岂会不知?王卫勇领的是前锋军,能做前锋,哪个不是悍勇之辈?当年克扣军饷一案,这些人九死一生,心头有多恨,积压于胸,秦御又岂能不明?

想到这个蠢女人竟然自己跑到军营里来,还自明身份,送到了这些人手上,秦御便脸色紧绷,大腿一夹,将旋羽驱驰到了最快。

秦御赶到中军营时便发现不对劲,偌大的军营,竟然有些空荡荡的,四下极是安静,也不知人都去了哪儿。

他驱马绕过两处营帐,一眼就见中军营帅帐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一抹橘红色的身影。

是个女人!

他双眸微眯了下,策马便直奔了过去,离的近了却是瞧的清楚。那女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着,一双玉雪的脚,绣花鞋早就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足衣也被扯去,暴露在外,其上赫然几个黑爪印。

往上,女人的亵裤也被扯没了,裙子倒还在,松松散散的搭在身上,遮不住落满泥灰的腿。她无声无息的平躺着,俨然已是绝了气儿的。

秦御狠狠一扯缰绳,脸色铁青,旋羽被拉扯的嘶鸣一声,骤然停了奔驰,兔兔从秦御的袖口中钻了出来,几下子便蹦跶到了旋羽的头上,低头瞧了眼,接着就发出“吱”的一声叫,扭了头,紧闭着眼,一面在旋羽头上乱蹦,一面探出右手使劲扯着旋羽的马耳朵,另一只手也胡乱指着,又是两声“吱吱”的叫。

它那样子分明是让旋羽快走,它不要呆在这里。

秦御扫了兔兔一眼,心思微动,扯着马缰的手略拉扯了下,旋羽便用马头拱了地上那女人一下,那女人翻躺的身体动了下,露出半侧白净的脸颊来。

秦御执着缰绳的手略松,长眉却拧了起来,正待唤个人询问,就见西北边儿一骑飞速过来,满面焦急,尚未靠近便大声禀道:“大将军,不好了,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女疯子,要烧大军粮草了!”

秦御听的眉头愈发拧了起来,险些以为耳朵出了问题,沉声道:“什么女疯子?”

那报信的兵丁已到了近前,他是后备营的人,根本不知道顾卿晚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自己都弄不清楚状况,又怎么可能说的清楚,啰啰嗦嗦半天,反复都是那句话。

来个女疯子,弄翻了油桶,要烧粮草,中军营的人都围了过去,却束手无策。

秦御不再多问,策马便往后备营奔驰了过去,刚绕过中军大帐,果然就见密密麻麻的兵丁都围着西北后备营,挤挤挨挨,堵的水泄不通,委实不成个样子。

秦御策马过去,后头兵丁已大声嚷嚷了起来。

“大将军来了,速速让道!”

人群分开,秦御策马往前。

那厢,许参将还在企图说服顾卿晚,道:“顾姑娘,在下乃是中军参将许绍泽,我们大帅副帅治军极严,对敌国女子尚且以礼相待,不准肆意欺辱,更何况是咱们大秦子民?方才都是误会,误会啊,你放心,你的事儿,本将军已经清楚了,你下来,本将军定会严惩那些不守军纪军规的……可顾姑娘若是一意孤行,火烧军备,那便是犯了大过,到时候便是本将军想替顾姑娘出头,都是不能了啊。”

顾卿晚闻言却冷笑起来,道:“误会?既是误会,那我的两个婢女在哪里?还请许参将先将她们带过来。再当着她们的面说清楚,方才那些逼迫我们的兵丁,犯的是哪条军规,哪条军纪,又当受什么样的惩处?”

顾卿晚带来的两个婢女,一个已经咬舌死了,还有一个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晕厥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清醒过来。

一句轻飘飘的误会,确实是说不过去。许参将有些回不出话来,一时懊悔不已,实在不该犯了糊涂,就被王卫勇拉去吃酒,明明知道不妥,还当做视而不见。这下事发,不说王卫勇,便是他也少不得要吃大帅和副帅的挂落,一股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后头,王卫勇见许参将嘴皮子都磨破了,那顾家小姐竟然软硬不吃,毫不妥协,恨的将牙咬的咯咯直响。

旁边副将也忧心忡忡,凑过来低声道:“将军,大帅虽不在营中,大将军却是在的,这若是大将军来了,事情还没解决,只怕……咱们满营将士都要受严惩,唯今还要将军当机立断,将功折罪,先将这事儿解决了,一会子也好有说话自辩的机会。”

王卫勇也是这个意思,此刻闻言,便低声道:“依你看如今该当如何?”

副将垂眸,凑至王卫勇耳边,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娘们一箭射死,也省的她一会子见了大将军,胡言乱语,告状攀咬将军。至于她手里那火把,属下让人准备一大盆水来,缓缓从背后靠近,凭借将军百步穿杨的功夫,想来是能在火把落地前,一箭将火把射进水盆的。”

王卫勇眼前一亮,应声道:“好主意,你去准备!”

言罢,他看了眼前头还在劝说的许参将,悄然往无人注意的地方去了。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适合放冷箭的位置,待得安排的人悄然准备了水盆从背后靠近,两人分别拉弓搭箭,一个瞄准了顾卿晚的胸口,一个瞄准了她手中的火把。

待得对准,两人对了个眼色,那瞄准顾卿晚胸口的副将率先发箭,王卫勇的箭也后发紧随,两支利箭刚刚破风而去,就闻人群后传来骚动。

“大将军来了!”

随着这声音,四下里的兵丁一阵退散,站在马车上的顾卿晚也听到了动静,因怕有人趁乱靠近,便迅速转了身,想要跳到两辆马车中间,略隐蔽的位置去。

她这一动,倒使得两支射出的羽箭都偏离了位置,嗤的一声,顾卿晚只觉左肩一震,锐利的疼痛狠狠袭来。

那箭羽上携带的力道极大,她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后踉跄两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向着马车下倒去。手中拿着的火把,自然脱力,掉落了下去。

“不好!谁他娘放的冷箭!”

许参将怒喝着就要往上冲,希望能在火把落地前接住,谁知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步。

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宛若一阵龙卷风,从人群上一掠而过,眨眼就到了那马车上,一把抄起要栽倒下马车的顾卿晚,转身间踢飞了愈落的火把。

那火把被踢的在空中飞出老远,被一道蓝色的影子截获,顺手便丢进了水盆中,哧的一声熄灭了。

许参将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火把,自然瞧的清楚,熄灭火把的乃是大将军秦御身边的亲卫统领宋宁。

宋宁是秦御的亲卫,在军营中不会离开秦御左右百米,如影随形,这么说大将军是到了!

许参将心中咯噔一下,望去,果然就见那马车上,将顾卿晚拦腰抱着的玄色身影正是秦御。此刻他面色阴沉,就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随时能打出雷鸣来。

一双明显带着怒气的眼眸,扫视了下四周,陡然盯视了过来,许参将吓的面色一白,忙跪了下来,口中喊道:“拜见大将军。”

一时间四下兵丁们全部跟着跪地,四下沉寂,气氛凝滞。

秦御臂弯里,顾卿晚破败的身子受了一箭之伤,当场便没能抵得住那种剧痛,没出息的晕厥了过去。秦御将她接住,就见她双眼紧闭,面无人色,整个人软绵绵的任他摆布,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根白羽箭,箭尾还在颤颤巍巍的摇晃。身上的衣衫松散,连里头的肚兜都露出一角来。

手臂上和肩上都被撕裂了衣衫,露出些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来,他妖异的双眸,也不知是被这一幕给刺了,还是被这不成样子的军营给气的,瞬间染出一抹血色的锐光来,冷凝的宛若腊月的冰凌,俊面紧绷,宛若刀割斧凿,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颤栗的阴郁暴戾来。

兔兔从秦御的袖口里钻了出来,几下蹦跶到了顾卿晚身上,满脸焦急,绕着那支白羽箭直转圈,六神无主的吱吱乱叫,伸出手似想将那碍眼的箭羽拔出,又不敢碰,缩回了手,对着秦御哀求的叫了起来。

秦御目光遁视了一圈,抱着顾卿晚纵上了旋羽,只沉声道:“传军医!”

马蹄声骤然响起,远去,跪着的许参将才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来,忙着传唤军医。

四周也禁不住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兵勇们交头接耳都在说着方才那令人震惊的一幕。

“没看错吧?大将军亲自将那女子抱走了?”

“之前那女子被围着就曾扬言,她是大将军的女人,看来是真的了。”

“当初攻打宛城,久攻不克时也没见大将军脸色难看成那样,这回前锋右翼营算是闯了大祸了……”

……

不出一盏茶功夫,大将军的女人在军营出了事儿,还差点烧了军备的事儿便传遍了整个征南军,连带着顾卿晚的身份来历也被挖了个清清楚楚。

且说许参将带着军医匆匆赶到中军营地,听闻秦御将顾卿晚直接抱进了他的帅帐安置,登时脸色便更白了。再度抬手擦拭了下冷汗,这才示意军医跟上,脚步匆匆进了大帐。

大帐分了前帐和后帐,前头乃是大军议事的地方,摆设桌椅,兵器架,沙盘地形图等物,帅椅后垂下淡黄色的帐幕,隔出了后帐来,里头供休息起居。

此刻帐幕后影影重重的,显出人影来,许参将刚带着军医进去,就听后账传来秦御的冰冷含怒的声音。

“滚进来!”

许参将浑身一抖,硬着头皮带着军医进了后帐,入目就见顾卿晚被放在了平日里秦御歇息的罗汉床上,兔兔正跪在她脸旁,一下下舔舐着顾卿晚濡湿的鬓角。

副帅这宠物墨猴,许参将自然是知道的,寻常根本不和人亲近,瞧见兔兔如此,许参将一颗心不停往下沉,心道看来这位顾姑娘和副帅真有些不同寻常,这下完了,完了。

他不敢再多看床上一眼,忙忙垂了头,正恨不能将王卫勇揍一顿出气,就见秦御侧开身子让出了床前的位置,示意军医上前。

军医虽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秦御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寒意,然到底事不关己,上前只简单看了一眼,把了脉,便道:“回大将军,这位姑娘身上的箭伤倒不碍大事,只是……”

“说!”秦御似有些不大耐烦,沉叱一声。

那军医不敢再拖延,忙道:“只是这姑娘本身身体便积弱已久,气血双亏,这箭伤无异于雪上加霜,能不能抗的过去,属下不敢保证。”

秦御闻言目光落在顾卿晚脸上,但见她鬓发散乱,被汗水打湿,愈发显得黑若墨染,一丝一缕的贴在额角,脸颊,脖颈上,映着布满疤痕的面庞,瓷白的颈项,有种破碎的凄美和脆弱。

他拧了下眉,抿了下唇,道:“你只管拔箭致伤,是死是活,但看她的造化吧。”

这就是真医治不好,也不会治罪了。军医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忙忙吩咐人去准备热水,汤药等物。后头许参将听了秦御的话,也悄然透了一口气出来。

“吱吱。”

兔兔焦急又兴奋的叫了起来,秦御望过去,正好见顾卿晚眼皮颤抖,缓缓睁开。他往前跨了一步,略压下身子来,道:“别乱动。”

顾卿晚是被疼痛折磨醒来的,肩头钻心的疼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了,睁开眼,头脑晕沉,却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眼帘前秦御一张俊面,摇摇晃晃的越来越清晰,瞧见他唇瓣动了动,却又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顾卿晚也本能的张了张嘴,发出细碎的声音,“妖孽……疼……我……”

她意识模糊,想问问自己怎么了,然而人却太过虚弱,声音也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秦御耳力过人,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禁不住眉头拧的更紧了些。

妖孽?这是什么称呼,这女人!

要你疼我?

哎呦,我的妈呀,这个果然是大将军的女人啊,瞧这刚醒来就急巴巴撒娇告状起来了!

帐中很安静,站在后头的徐参将听到顾卿晚断断续续的声音,却整个人都不好了,身影都禁不住摇晃了下,没控制好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屏风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秦御心里窝了一团火,似是找到了发泄口,回头盯视了许参将一眼,道:“召集诸将,帅帐议事!”

许参将只觉那一眼冷飕飕的,似有重石压下,议事自然是要清算方才的事儿,惩罚出错的人,他双拳捏起,心里忐忑,却也不敢耽误,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脚步却有些虚浮,走了两步,禁不住又回头瞧了眼,就见秦御往前行了一步,弯腰抬手扶在了顾卿晚的肩头,口气有些不好的道:“你这女人,中箭了,就不能安生一会?别动!”

秦御这种口气,听在许参将耳中,却是充满了怜惜的,至于口气不好,那自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懊悔的闭了闭眼,再不敢停留,快步出了大帐。

完了,完了,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捅了蚂蜂窝了。

帐中,顾卿晚被秦御一提醒已经回想起了先前的一切,想到自己竟然中了箭,顿时差点没吓的再度昏厥过去,只觉着肩头又疼痛了几倍。

她本能的挣扎了下,被秦御按着肩头,牢牢送回了床上,沉声道:“都说了别乱动!伤在肩上,不及要害,拔了箭也就好了。”

顾卿晚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她最是怕疼,前世里是个喝水被杯子烫下都要吹上半天的性子,如今冷不丁的就受了一箭,再听要将箭生生从肉里拔出来,想到这古代连个麻醉都没有,也不知道会疼成啥样。

她顿时便忘了所有,气的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些气力来,抬起身子,随手便一把揪住了秦御的衣领,红着眼道:“我不拔!左右都要疼死,我还受这个罪干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叼的二五八万似的,怎么手底下净养活些熊兵?就他娘的会欺负弱质女流,什么强兵悍将,简直比土匪还不如!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兵,做大将军的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就会冲女人逞英雄,底下的兵便也蛮不讲理,毫无军纪,欺辱女人,肆意妄为!你要不严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情绪明显很激动,浑身也没什么劲儿,拽着秦御衣领的动作看似凶悍,其实软绵绵的无力,只烧红了眼,歇斯底里吐出的话,却让秦御脸上微红,面子异常挂不住,心里憋着一股火,烧的已宛若沸腾的岩浆。

见随着顾卿晚的动作,从伤口渗出的血越发多,她的脸色也愈发惨白起来,他手起刀落,一掌劈在了顾卿晚的后颈上。

眼见顾卿晚软绵绵的倒在了手臂上,揪在他领口的手也无声垂下,秦御才吐了一口气,将她安置在了床榻上,转头看向一旁缩着肩膀,恨不能将头埋进胸口里的军医,道:“还不过来拔箭!”

箭头埋在身体里的时间越长,带来的危险也越大,对伤口复原越是不利,血也会一直渗透,眼见顾卿晚的半边衣衫已经红透,秦御的口气也不大好。

军医哆嗦了下,忙忙上前,秦御便起了身,迈步就往外走。

军医却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大将军,属下需要个人帮忙扶着这位姑娘,以免拔箭时,姑娘若是因疼痛乱动……”

秦御脚步一顿,目光落到了那军医身上,眼神不见多冷冽,可却看的军医又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军中也没有女子,这姑娘本就气血双亏,箭伤之处虽然不在要害,可箭头却卡在了骨缝边,引得失血极快,必须马上拔箭止血,耽误不得,只怕是等不到去城中找女医,这个……大将军不知可否留下来协助在下一二?”

军医言罢,就觉秦御的目光更威压沉沉了,可他没办法啊。

谁知道大将军和这姑娘是个什么关系,总之他冷眼瞧着,怎么都不大对。这姑娘家的身子哪里是人随便能看的,他做军医,避是避不过了,可却没胆量再找两个大男人来帮忙协助。现在大将军没说什么,可万一以后把这姑娘收进后院了,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怪他不会办事。

军医想来想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

秦御咬着牙盯视着那军医,半响,到底转身,几步又回到了床前,撩袍坐下,将顾卿晚给扶了起来,道:“还不开始!”

军医长长松了一口气,顿时便觉得自己做对了,先唤了人将准备好要用的东西都送进来,又用鹤嘴壶将麻服散给顾卿晚灌进去,这才从衣角边儿上麻溜的撕下一段衣衫来,利索得往脸上一蒙,盖住眼睛,在脑后扎了个结,伸着手,道:“大将军,下官准备好了,请大将军帮姑娘宽衣吧。”

军医的动作行若流水,眨眼间就完成了,秦御看的略怔,眉头又拧了起来,道:“胡闹!蒙着眼睛还怎么拔箭治伤!医者父母心,解开!”

军医闻言这次却淡定的很,心道,解开?开什么玩笑,死也不解!

面上还笑了笑,颇有几分神医姿态,回道:“大将军放心,这种小伤,属下闭着眼睛都不会出任何差错,姑娘身子矜贵,便是事急从权,然男女大防还是要讲的。”

秦御心道,既知道男女大防要讲,怎还让他来给顾卿晚除衣协助?难道他就不是男人了?为什么他们都表现的好像自己和这女人不清不楚一样。

他觉得有些不自在,有些烦躁,却又有些说不出的不想解释,觉得应该拔腿离开,可又偏挪不动脚。

被军医催促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冲顾卿晚伸出手,看着躺在床上,显得脆弱苍白的女人,他伸出的手颇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目光落在顾卿晚被血水染的红透的衣衫上,脑海里晃过的却是那夜闯进她房中,无意中看到的被红灯笼映照着的少女胸前春光。手没碰上她的衣襟,喉咙倒有些发干。

“大将军?姑娘的伤拖不得啊。”军医的催促声再次传来。

秦御双眉再度一拧,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疑落下手,扯着顾卿晚的衣襟口,撕啦一声便将她的外衫连带着里头的中衣整个撕裂了开来。

听到动静,军医满意一笑,又道:“还得劳烦大将军将姑娘伤处清理干净,属下才好拔箭。”

秦御闻言直起身的动作僵了一下,到底抿着唇,绑着脸拾起旁边干净的纱布,沾了热水,拧了拧便再度俯下身去。

顾卿晚上身此刻只穿着一件肚兜,松松垮垮,歪歪斜斜的吊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肌肤来,秦御目光只落在她左肩受伤处,注意力集中,清理污血,可她身子纤细,肩和胸离的也没多远,不该看的,却也差不多都落入了眼中。

血红的刺目,肌肤却也白腻的耀眼,随着他落手擦拭她肩头血迹,不可避免牵动伤口,她大抵是疼痛的厉害,晕迷中也禁不住呼吸加重,身体起起伏伏,渗出一层晶莹的细密的汗珠,打湿了润滑的肌肤。随着胸口起伏,汗珠滚动,令秦御越发觉得心烦意乱,双目灼热。

好容易擦拭干净,她眉头一拧,疼的又扭动了下身子,血丝再度从箭头处涌动出来,血珠沿着少女独有的傲人曲线往下滚落,就像一朵红梅漂落在了雪堆上,随风吹过,带起一抹残红。

其实现在那女人无知无觉躺着,还受了重伤,他便是禽兽,也不会在这时候有什么别的心思和想法。秦御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那么纠结于看到了什么这个问题,只觉有些东西看在眼中,好似印在了脑中,有些挥之不去,盘桓着令人心浮气躁,浑身不舒服。

所以总提醒自己莫看,莫看,可偏偏事与愿违,不该看的还是看到了。秦御额头渗出了汗,紧拧着眉头,匆匆拭去了那道红痕,甩手丢掉帕子,坐在床上,将顾卿晚扶了起来,令她靠在怀中。

军医听到动静,上前一步,道:“大将军扶好姑娘,且莫让她乱动,属下要动手了。”

秦御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穿过顾卿晚纤细的腰肢,扣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左手环过她的脖颈,将人牢牢扶靠在了怀里,沉声道:“少废话,赶紧的!”

军医上前一步,探出手,略点了下,寻到位置后,便执刀动了起来。

这种箭伤他见的太多,接触的也太多,确实是闭着眼睛都能处理,手指灵活的便在那箭头处划拉了一个十字形口子,便于更顺利的抽出箭羽来。整个过程,只有手中军刀接触到了少女的肌肤,他的手指一下都没碰触上。

军医心中得意,暗道自己机智聪明,这样将来大将军总不至于再秋后算账吧,他处理的差不多了,一把握住了箭,道:“属下要拔箭了,大将军千万扶好姑娘。”

秦御对箭伤也不陌生,只觉军医啰嗦的令人心烦,哼了一声,军医便猛然用力,一下子拔出了箭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根本不是麻服散能够压制的,顾卿晚骤然睁开眼眸,浑身剧烈颤抖挣扎,只觉腰间和脖下好似锁着两道灼热的铁链。

那铁链粗壮有力,牢固而坚定的缠着她,令她寸尺难移,她疼的双眼通红,意识模糊,嘶哑着低头间一口咬在脖颈间环着的铁链上,死死的咬。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什么,少些疼痛一般。

手臂上的疼痛来的突然而尖锐,秦御闷哼了一声,肌肉绷紧,瞬间又放松了下来,稳稳的抱着顾卿晚没动,扣在她小腹的大掌略僵了下,安抚性的拍抚了两下。

顾卿晚额头豆大的冷汗往下掉,唇齿间也尝到了血腥味,两排贝齿因用力迸的酸疼起来,她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人拍着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赖在沈天王怀里睡觉的日子,她缓缓松开了口,好似也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双眼悠悠一闭,倒了下去,再度晕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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