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怒带着人肃立在牢狱两侧,而江昱圣隔着森然的铁栏,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囚犯。
“逸炎,为什么。”江昱圣乌墨色的眸子弥漫起雾气,面无表情,淡淡声音在地牢里回声四起。
莫逸炎不说话。他的双眸没有焦点,不知道看向了何处,没有轻蔑,却也丝毫无尊敬。
江昱圣眉头一蹙,看向阿怒。阿怒回过神来,咬咬牙道:“……逸炎师傅他……从前日起,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江昱圣恼了,厉声道:“不是说不许用刑吗?”
“楼主息怒,都是按你吩咐做的,除了隔离审问是皇甫堂主在负责,平日绝对无人敢造次私自动刑。”阿怒被斥,立刻低头解释,其他数名手下头也不敢抬,屏气凝神。
江昱圣再看看莫逸炎,虽然浑身污垢,长发凌乱,但确无伤势,这才拂袖作罢。
“昱圣,你不愿伤我,我却对不起你。”莫逸炎听着两人的对话,终于慢慢开口,语气波澜不惊。
“此时此刻,说这些有何用?我好心待你,你也尽职尽责,为何趁我不在楼中,便私窃卷云阁藏书楼机密?”江昱圣不是心软之辈,闻言只是冷冷的反问道。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莫逸炎垂着头,仿佛置生死于身外,情绪也没有波动。
江昱圣狭长的双眸微眯,看着莫逸炎魁梧的身形,回到了记忆里久远的地方。
……
落叶纷纷的槐树下,两个小男孩佩剑相对而立,童靥如花。
“逸炎,今天几招算输?”小昱圣放下剑,眉发下的小脸是超脱年龄的自信。
小逸炎亦是不惧,俊逸的笑脸不改:“昱圣,反正你以后是楼主,输了我心服,赢了我出彩,我倒是没关系。”
被揶揄的江昱圣爽朗的一笑,“嗖——”的长剑出鞘,直指莫逸炎的咽喉。小逸炎晃身躲开,便也拔剑迎上前,两名男孩战的难舍难分,满地的槐树叶翻飞,剑气凌然。
两人一来一回,越战越酣,直到打累了,两人才枕着剑躺下休憩。
“昱圣,你以后做了楼主,我就让爹爹让位,我来做河部堂主,帮你打下江湖,怎么样?”小逸炎嘴角勾起,满是雄心壮志。
“原来你早就在窥视莫老爹的位置啦,看我不告诉他!”小昱圣尚有几分调皮,故意道。
“你!”莫逸炎一急,跳起身,“我是无心的,你不许去乱说!”说完骑在江昱圣身上,大打出手!
江昱圣也不是孬种,立刻敏捷的还击,两人又打成一团。
……
因为江昱圣的沉默,牢狱里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听得见。唯有莫逸炎低低的念叨着,碎碎的话语回荡在地牢里:“快些给我个痛快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怒惊惶的看了一眼莫逸炎,再看看江昱圣还是没有表情,急在心里却无计可施。
莫逸炎主管河部,对囚犯惩处向来狠厉,有着“鬼面罗刹”之称,也是阿怒初到天海楼的武学师傅,如今堕落到此地步,真是物是人非。
“逸炎,”江昱圣的声音不再冷漠无情,“我再亲自问你一次,你可悔悟?”
“你不懂的。”在昏暗的光线里,莫逸炎看向江昱圣,“他们说,只要我做到了,就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江昱圣眼里厉光一闪。
“呵呵。”莫逸炎低笑着。
江昱圣闻言,蹙起眉来,还想再问。阿怒心知不妙,赶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楼主,阿怒认为这之间还有隐情。”
江昱圣神色不豫,不发一言。
阿怒关候的看了看莫逸炎,银灰色的眸子垂下,接着道:“犯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夜已深,不如明日再来问询吧。”阿怒使了个眼色,手下们也纷纷点头称是,齐齐求情。
江昱圣深邃的眸子望向牢狱里的男囚,思量一下,终于颔首同意:“看在你人情上还算不错,既然这么多人愿意为你求情,那今晚暂且放你一马!”
说完,江昱圣便拂袖而去了。
见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阿怒焦急上前对莫逸炎道:“逸炎师傅,以你的性情为人,怎么会叛变天海楼,是不是之中还有隐情,你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昏暗里,莫逸炎沉默了片刻,却依旧淡然道:“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他人,你不要多管了。”
“师傅!”阿怒急的要死。
这时,从地道中远远传来江昱圣的声音:“阿怒,你还在磨蹭什么?”
“是,我就来!”阿怒不甘的捶了牢门一下,只得领着人快步赶了上去。
望着阿怒远去的黑色背影,莫逸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阖眼算了算时日,冷峻的面容有了一些松动。
江昱圣一行人走到拱门外,火把辉映,江昱圣回头望了一眼牢狱深处。阿怒一眼看出那是铜门的方向,立刻会意道:“楼主是否要查看一下……那人的状况。”
尽管直面着江昱圣,阿怒还是只敢称呼铜门里的囚犯为“那人”。
“不用了。”江昱圣转过头,果断的向外走去,“每日派人,将他的情况告知我便是。记住,不可怠慢。”
“是。”阿怒恭敬领命。
听着男子们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地牢里没有了回声,铜门内的熏衣才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的一切,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虽然看江昱圣的样子,兰菱那里应该没有出漏子,但此时的她还是深深的后悔,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
熏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中年男人,心里疑雾重重。但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推门走了出去。
再次经过地牢时,刑具上的男子却主动出声道:“等等。”
熏衣一怔,转过头娥眉微蹙:“方才江楼主在场,莫堂主都不曾为难熏衣,这又是为何?”
“江楼主?”莫逸炎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你这么称呼他?”
熏衣不置可否,心底的不悦丝丝漫开。
莫逸炎的表情看不清,只是看着她道:“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往后不要乱闯了。”
“莫堂主的关心实在令人受宠若惊,”熏衣一愣,随即柔和的笑了,“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莫堂主也要多多关心自己才是。”话语里面要撇清关系的意思不言而明。
然而莫逸炎却摇摇头,语气变得清冷疏离:“你想就这么走么?”
“那你奈我何?”熏衣笑意盈盈。她看得出莫逸炎没有害她的心,只是猜不出这个人为何行为举止总是如此反复无常——既没有英雄落魄的惆怅,却也不是丧心病狂的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