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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黛玉一怔,微叹一声:“人非草木,何得不动。”

“无眼耳鼻舌身,水止自可不动。”

“妙师傅看我可有这个慧根么?”黛玉轻轻的笑着,略带自嘲。

“慧根者,谓有则有,谓无则无,非我所能断言。”妙玉意味深长:“慧根者,浮尘难蔽其目尔。”

黛玉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觉得灵台一阵澄澈开来,点点头:“受教了。”

马踏悠然,渐是一片萧疏宁静,草木清秀,悠然脱于世外,松柏掩映中古刹隐隐可见。

梵音庵在京城的西郊,西岭山山梁上。山势秀而奇,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佛家韵味。庵主慧安年过四十,行止淡泊,言语平和,却不轻易兜揽香客,万事随缘,故而十分安静,在世人眼中就更添了几分神秘。

因之前贾琏已经先一步到这里看过,黛玉等到了之后,便按照预先安排,将黛玉安置在僻静庵堂住着,远离寻常香客,又不叫人轻易来打扰,一日三餐,清淡周到,倒是对了黛玉的脾胃,故而她每日只是早晚到佛堂进香为如海贾敏祝祷,余下的时间或抚琴或读书或誊经,甚至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房中静坐,无挂无碍,过的倒也自在。

梵音寺内,檀香悠然,暮鼓晨钟,唱经诵子。远离了扰扰尘世,这个晚上格外静谧。

房中设了琴榻,窗栊敞明,将月色散落,黛玉就在那沁凉如水中静坐,嘴角沁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样的时刻,不必面对那些是是非非,正是她一直想要的。不过却不知道,如斯闲散究竟能维系多久,又有些怅然,素手弄了一下琴弦。

几乎是同时,晚风倏然送来一阵琴声,不疾不徐,不远不近,音韵如冰,刺穿山中夜色寂寥。

心不经意的被撩动了一下,仿佛水过静泊,涟漪浅晕。

这个深山里,竟然有人抚琴?

黛玉不觉站起身来,踌躇了片时,推开房门出去,缓缓的踱到了院子里,动作很轻,仿佛是怕惊扰。

于是那琴声不断,循着那松风渐入耳中,乍一听,疏冷旷然,细度之,泠然淡泊中却隐隐渗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黯然,一丝一缕,扣入心扉,引她进入另一重意境,决绝却又惘然,清明复又沉郁。

怎会如此煎熬?可叹,可叹。

所谓心事难明,唯有这夜阑风静时诉诸于琴。人都说琴可做心音,果然不错黛玉想着不觉无声的深叹。

抚琴的人似乎是意兴正浓,许久不见停歇。

黛玉也就忘了归寝,忘了寒冷,任凭夜渐转深,寒气渐重,绣鞋露湿,罗衣生凉,依旧兀自凝立在飒然的风中,静静聆听。

听琴,不必问来龙去脉,亦不必究何曲何调,只要能解得其中三味,便不负鸣者苦心。

“姑娘,还不休息么?好晚了。”雪雁揉着睡眼困顿从房中走出来:“夜里风大,也不披件衣服,冒了风,这荒山野地的,怎么办?”

黛玉回过神来,才觉浑身俱是冰凉,太阳亦有些疼,轻叹一声:“不知谁抚的好琴,实在是难得。”

“琴啊?”雪雁听了一下:“也不难知道,悄悄去看看就是了。”雪雁忙道,显然没明白黛玉的意思。

黛玉蹙眉,看了她一眼道:“好没长进。只有个听琴的,再没个看琴的。”

转身回去房中。

“这有什么区别么?”雪雁挠头自语,赶紧跟着进房去。

这一夜辗转方得成眠,仍有琴声入梦,萦绕不断。

次日早起,黛玉如常先往佛堂进香回来,却觉得神思倦怠,静坐一会儿只好焚上檀香,在房中誊写经卷,写了一会儿,方觉稍宁,不期妙玉走来,便道:“且等等,我写完了经来。”

妙玉也不甚在意,坐在旁边等候,她看起来心情尚好,脸色也略柔和些,一时黛玉写完,放下笔,灭了香,走来叙话。

“脸色不好?”

“昨日睡的迟了,想是风露所欺。”黛玉并不甚在意:“歇歇也就不妨。”

“你这每天在房里呆着,倒似修行一般,况你又非我佛门弟子,原是不必如此。”妙玉看着她清清净净却很是倦怠的面容因道:“山里清净,到是可以略出门走走,想也不妨事。佛家说吐故纳新,但将秽气散尽,身心方得通泰。”

“妙师傅仍是将我做槛内之人,看来,我倒是一般儿也入了这空门的是。”黛玉笑道。

“算了罢。”妙玉摇头:“你注定不是这里面的人。”

“此言怎讲?”黛玉一怔。

“日后自然明白。”妙玉语焉不详。

黛玉也不甚问,转而又道:“我在这里住着,难免耗费,前儿叫人送去给主持的例钱,如何不受?”

妙玉唇角缓缓一勾,有些冷然:“你竟是个俗人,算起这些个来,你有这话,只和主持说去。”说着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道:“本就是图个清静才来此,又何必多想,何况自有人比你想的周到。”

黛玉听了,愣住,一发闷在那里,妙玉已经去了许久,犹自出神。

“姑娘看着花开的可好么?”雪雁忽然从身后冒出来,手里捧了一把山花。

黛玉神情淡然道:“你又跑出去疯了,真真野丫头。”一面说,一面还是回头来看,不觉眼前一亮。雪雁手中是几支碧桃,若云霞红艳,不禁笑道:“这都交四月了,竟还有桃花,难得的很。”

“我才也说。”雪雁笑嘻嘻的道:“这山里的桃花竟开的比外面晚这么些,都寒食了才开。”

黛玉待答不答,纤纤指尖轻轻的碰了一下桃枝,几片润润的花瓣,随之落在了黛玉莲藕般的掌心内。

“姑娘,前儿咱们还和长公主去那桃溪赏花,也不知道长公主近日如何了,恐怕她还不知道姑娘离开那府里了。”

雪雁的这句话原是无心,却蓦然令黛玉的思绪飘忽起来,不禁轻垂了眼帘,看着那桃花。血染的颜色映在眸子里,仿佛点点桃花飘落的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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