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像扯落的梨花一样顺着风飘进窗户。待落在地上,瞬间又融化了,好像从没有出现过。素栀蜷缩着起身关上窗,见庭院里雪像细盐一般随意铺洒在石砖上,黑与白交替,不知是谁染了谁的颜色。
一双鞋面上镶着玉石的黑靴踏上雪地,走了几步停住了脚步。她一愣,抬眼望去。那一身玄色披风的男子如玉树挺拔的身形映入她的眼睛,他并未执伞,任那雪花飘洒在身上化成雪水,润湿他的发丝和衣衫。此刻他正侧头看着其他方向,素栀看着他俊爽的侧脸一时失了神。他始终温和有礼笑靥相待,却又透着强烈的疏离。即使相对,如此贴近,也仿佛面对着耸立着的一道坚实巍峨的高墙。你以为可以靠近,却发现隔阂如深壑,他的内心永远无法捉摸到。然而他身上却有着要命的吸引力,会让你即使知道这是一种飞蛾扑火的游戏,却在他幽深至极的双眸中刹不住脚,沦陷。那双眸,宛若夏夜晴朗的夜空,深如幕,无边无涯,看似空无一物,又仿佛繁星满天。他用他如若春风的怡人微笑掩去所有的无情和冷酷。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刘焕转过头朝她的方向望去。素栀忙掩上窗户,生怕他看见自己的偷窥。过了半晌,她鼓起勇气小心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他看去。琳琅执着一把曲柄白顶竹伞缓步走在他身侧,置于刘焕头顶。刘焕与她低语些什么,琳琅恭敬地回答着。素栀侧耳倾听却听不见任何。
过了半晌,刘焕举步先走了。琳琅遥遥向她这边走来,素栀忙忙跳回榻上,连头一并捂在被子里。听见门推开了,喊道:“请让我一个人静静!”
琳琅站在门口淡淡回道:“姑娘不愿见琳琅也罢。琳琅传完话便走,王爷说怕姑娘方才没听清,让琳琅转告姑娘,明天随王爷一同前去湖州陪新王妃回乡。”
湖州?他想干什么?为何要她一同前往?素栀心中苦笑,原来对他来说,自己是否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素栀神色一凛,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难道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是谁。 毕竟,在那天一个人带着七珠链出现在相府附近,自称家遭变故实在遭人怀疑。素栀想起他后来的一再试探,她却傻傻的没有察觉。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等她一步步走进来?
素栀觉得有些可笑,唤道:“琳琅!我要见王爷!”
门口传来琳琅的声音:“王爷今日入宫面圣,姑娘若有事,明日上了船再说吧。”
翌日。
琳琅为素栀绾了飞凤髻,知道她喜欢素净,没有插上闪亮奢华的金步摇,只用淡青发绳束好斜插上晶莹剔透的云纹羊脂玉瓒。用青螺黛描上淡到极致的笼烟眉,似蹙非蹙,腮上轻抹上妃色胭脂。只是略施粉黛,却是天仙般的美丽。不似牡丹华气逼人,不似苍兰的娇嫩柔弱,也不似玫瑰妖娆诱人,倒似晚栀的清新秀丽。换上青莲色褶裙,罩上月白刻丝银鼠褂抵御风寒。虽说穿的极是暖和,却不见臃肿,玲珑身段依旧显现出来,婀娜多姿。
琳琅笑赞道:“姑娘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素栀看着镜中的自己,但笑不语。她今天想赌一把,看看老天到底有没有食言。
“琳琅姐姐,为什么那天我告诉你我是祝素栀时,你没有惊讶?”素栀低头若无其事地抚摸腕上的玉镯,漫不经心地问道。
琳琅微怔,随即笑道:“琳琅伺候姑娘快一年了,自然知道姑娘不是等闲之辈。名门之后不足为奇。”边说边在她耳后抹上了茉莉香膏。
“依素栀看,王府中似乎卧虎藏龙埃素栀没有想到就连我的好姐姐也有一身好武功和一颗冷酷的心埃”素栀淡淡笑着,兀自梳理着耳边碎发。她藏了这么多久,即使素栀一心与她做知己,她还是隐瞒着她。那……她从未看懂过的刘焕呢。她想看清,又怕看清。
琳琅却正了脸色,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姑娘你不明白,有些事知道不一定就好,有些事不知道不一定就不好。这是琳琅在王府待了十年才明白的。”
素栀想了一瞬,抬头看镜中的那个双十女子脸上竟浮现着会意的笑。看来,琳琅还是明白她的,甚至比她还要明白自己。
“不。”素栀决绝地说道。“为了祝家,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即使,这个真相也许我并不想知道。”
辰正。
游龙码头。
长十余丈的游船张灯结彩停靠在码头边,船上是三层的阁楼,层层的楼角缀着大大小小的璎珞和夜明珠,奢华之极,仿佛就是一座水上宫殿。码头上挤满了来凑热闹得百姓,见到这华丽的大船,啧啧称叹。却又多数人在称叹之余摇头谈息的,多少百姓一年的苛税都花在这里埃
刘焕坐在二楼的窗边,俯瞰码头上肩踵相接的人群,嘴角似笑非笑。随意挥了挥手,仇夜迅速朝甲板上的小差打了个手势,小差又瞬间朝三楼的驾驶室打了手势。游船缓缓驶开了码头,顺着流水驶向了沧江。
素栀站在二楼的长廊上,心下惊奇。虽然现在江面上起了浪,可还是如履平地一般平稳。地上木板一块块相接着,没有一丝罅缝,甚是光滑,素栀碎步走在上面,如同漂移。
拐过长廊,尽头便是刘焕歇息的地方。她叩响了漆金门环,里面传来慵懒的声音:“素栀埃进来吧。”
素栀已经习惯了他未卜先知的本领,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素栀踏进屋里,抬眼看见负手立于窗边的刘焕,也看见立在他身侧巧目嫣然的二九女子。她一身茜红,腰段如同水蛇般扭着,斜目睨着素栀,嘴角勾起魅惑的笑。素栀心房骤得一缩,暗自咬着下唇,款款施礼:“王爷万福。”
刘焕浅笑着:“你来得正好,刚想传人叫你来。”
素栀回之浅笑,瞄了眼他身边的艳丽女子。“这位姐姐是……”
还未等刘焕开口,那女子轻笑起来:“我乃是施回燕,燕王妃。不知这位是……”那女子杏眼打量素栀,虽然生的美,却冷淡得很。
“好了,回燕。你先下去。”刘焕淡淡发话了,那女子似乎不依在一旁撒着娇:“回燕在这陪着王爷。”
刘焕眉目一扫,凌厉之光袭来。施回燕纵使心中再不愿意,也不敢再多说半句。愤愤瞪了眼素栀,慢腾腾出了房门,一步三回头,倒怕素栀一口把她的王爷吃了似的。素栀胸口疼得很,却如沐春风地向她施礼。
刘焕冲素栀轻轻一笑,却无往日温暖:“很久没有和你下过棋了。来摆一局。”应该是很久没有见面才对,她心中喃喃。
素栀点头,随他跪坐在矮榻上。还是那水晶棋盘,素栀执白子,刘焕执黑子,白子先。前半局默默无语过去,素栀心不在此,自然被他吞了不少。
刘焕微拢起眉,看一脸漠然的素栀:“有心事?”
素栀隐忍了很久,闻言抬眸抬眸,看他盯着自己欲看到她心底一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质问,便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不回答。刘焕以为她吃醋了,笑着:“为了你,我废了两个王妃,皇上怎么也得帮皇室开枝散叶埃”
素栀对上他的眼眸,他的话语虽是戏弄似的,可眼中光辉却不然。素栀定下心,道:“琳琅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前几天去过于思巷?”
刘焕一愣,黑子落下时隐约有着杂声。
素栀柔柔笑起来:“我找不见他们,听说我来王府那天他们都死了。我就感叹,朝廷真是灵通,除了我没人知道的地方他们也找得见。可为什么……偏偏那天我只告诉了王爷。”她依旧笑着,却是玩偶一般被丝线扯出来的微笑。
刘焕黑色玛瑙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栀取了枚白子,果断下在天元。“素栀只想知道王爷是否从一开始就知晓素栀的身份。”
刘焕微叹口气,干脆把手中黑子扔回盒子里:“既然素素知道了,我也直说吧。那日我看见你脖颈上的七珠链便知晓了你的身份。收留你,也并非你长得像故人,而是为了这七珠链。”
素栀听他这么干脆就承认了,倒是一愣。不由苦笑道:“王爷想要七珠链,以您的权势若想要素栀手中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为何王爷等了将近一年,而且,对素栀百般得好。素栀不明白,还请王爷指点。”
说话间,已经客套了许多。
刘焕嘴角一如既往的轻轻上扬,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却因他的微笑而黯淡,可那笑容却让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缓缓起身,再不看她,走至白玉几边,兀自斟了杯茶。浓郁的汤色含着泡沫在薄胎夜光杯中旋转,粼粼的碎金般光点刺痛了素栀的眼。
“不妨听我讲个故事。”刘焕似笑非笑着看着她,缓缓说道:“曾经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发过誓说非卿不取非君不嫁。无奈当时战乱,男的参军去了,女的因为美貌被迫入宫。虽然君主馋涎其美色,却不喜欢不愿臣服与他的女子。所以,那个女子虽意料之外诞下了皇上的子嗣,却并不受宠,受尽凌辱。后来她的恋人立了大功得胜归来,封了大官在京城中耀武扬威。女子深知他们已没有结果,谁料这男子却百般纠缠,求她为他将皇帝强权抢夺过去的七珠链盗取回来,而后与她双宿双飞。女子信了他的话,趁着皇帝酒醉把那七珠链偷来交给了恋人。可她怎么晓得,这七珠链乃是兵权要物。她催促恋人快些动身离开京城,谁知那男子只是利用她罢了。后来女子被抓住后受尽酷刑,却仍不愿意说出恋人的姓名。直到折磨了七天七夜才如愿死去,留下她遭受唾弃的孩子。”刘焕眼中含着一丝隐隐的悲伤,却随即被薄冰覆盖。“那个痴情的傻女子,便是我的母亲。而那个无情的男子,却是你的父亲!”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你的父亲……素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试图找到因为撒谎的不自然,却发现,只有悲愤狠戾还有厌恶。
“不可能!我爹爹不会的!”素栀轰得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下了矮榻,却无力倒在一边,宽大的袖袍拂落了白玉、玛瑙棋子,撒在地上杂乱的碰撞旋转,声声敲在她的心上。素栀记忆的爹爹是个完美的英雄,他平定了当时的乱世,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他对妻子悉心忠贞,对子女慈爱关怀,是个无可挑剔的男子,怎么会像刘焕说的这般绝情。
刘焕侧头望向滚滚东流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是你的自由。母亲死得时候我便发誓,倘若他们家有女子,我就要让她尝到被爱人欺骗的痛击!”
素栀原来只想听他承认她被利用的真相,不想却引出这样的恩恩怨怨。刘焕的深邃眼中只看见被仇恨燃尽理智,素栀喉中一阵甜腥涌上,泪水不住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晶棋盘上,似乎马上就被凝结成冰了。“你说你都是骗我的,可你的眼神是不会错的。”素栀蓦的看向他,轻轻笑了。
刘焕一愣,极其轻柔的笑了,慢慢走近她:“的确……,我承认,我对你动情了。”他跪在她身边,轻抚上素栀满是泪水的脸颊:“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仙子呢?”
他看着那清澈眼眸中涌起的迷蒙水雾。
轻轻将她的发簪抽出,一袭乌亮的比丝绸还要柔顺的青丝倾泻而下。他的手埋入她的发间,拖住了素栀的后脑就吻上她咸咸的嘴唇。
素栀拼命挣扎,却逃不开他的钳制。从前这样甜蜜的举动今日却让她如此作呕,素栀狠心咬下。
刘焕吃痛放开她,伸手摸上嘴唇,竟是一手鲜血。他瞳彩浓重起来,笑了起来:“不过,本王在美人和天下之间还是喜欢天下。”
素栀坐在冰冷的地上不住的喘息,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她不理他,自顾自站起来,理好袖袍就往外走,她不想看见他,永远不想。
就算是颗棋子,她甘心被他利用。可他对她所有感情都是因为他所谓的报复。她真的不敢接受,也许琳琅说的是对的,她不该知道真相的。现在,她只有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又听他扬声道:“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素栀不想听,径自向外走。他却沉沉说道:“相府灭门,也是本王的手笔。你的好父亲,就是被本王亲手诛灭的。”
晴天霹雳!
素栀脑中一片空白,她缓缓转身,茫然地看着他。刘焕站在逆光处,她看不清他的脸庞,只看见那冷峻的身影,只听见他话语中报复的畅快。
枕边最亲密的爱人竟然是自己血海深仇的杀父仇人!她怎么能忘了惨死的亲人,还与仇人调笑言欢?原来,一切都是刘焕设计好的,他耐心的等待着真相大白的一天,看着她遭受没顶的打击和痛苦。不可饶恕!
素栀忽然疯了一般冲向刘焕,伸手抓住案几上的簪子便向他刺去,是她眼瞎,爱上了这样的人,今天,她要亲手报仇。不成功便成仁!只是还没有触到他镶着金丝的衣角,颈间却传来一阵麻痛。意识缓缓模糊,她竭力抓住刘焕的一角,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只记得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那样冷,冷得让人胸腔凝结成了冰。
“啪!”玉簪落地摔成两截。
仇夜恭敬半跪着:“王爷,属下来迟。”
刘焕冷着眼看着倒地的素栀和一地狼藉眉头拢起。“把她带到仓库里。要怎么样随她便。”
仇夜一愣,看王爷眸中浮着薄冰心思重重的样子,不敢多言,小心抱起素栀离开了。
待素栀转醒已是未中,她环顾四周,竟是空弃的仓库。想到昏迷前的一切,泪水不住流下。她从没有想过,老天如此不眷顾她,她的所有愿望老天一一食言。她罔对她的哥哥,爹爹,娘亲和祝家所有人。她早该想到,刘焕既然会杀翠屏,那他和灭门之事就脱不了干系。为什么她这样愚钝,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吗?他的所有许诺,他的所有言行都是为了报复,自己却心甘情愿跳进火堆,背上不孝的名声。若是爹爹他们泉下有知,会怎样看待她?看来,她必须主动赎罪才行。素栀想到这里,看见外面汹涌的江浪,顿时下了决心。
既然刘焕目的达到了,既然他负了她,那么那些曾经对他的爱恋也就至此烟消云散吧。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么敌得过他?那么她就化为厉鬼日日夜夜折磨他好了。
万念俱灰的素栀从窗户翻了出去,再没有任何眷恋地跳入了滚滚沧浪中,瞬间被浪花淹没……
刘焕头痛欲裂,还没有用午膳就歇下了。施回燕听闻那个女人被王爷关起来了,心中得意得很。又听说王爷身体贵恙,忙去看望,却被刘焕一声暴喝赶了出来。
一直到申时才懒懒起来。刚打开门就见仇夜半跪在地上。
“怎么了?”刘焕见他似乎跪了又一阵儿了。
“王爷,祝姑娘跳江了。”仇夜见刘焕没有反应继续说:“约摸在一个时辰前,估计现在已经……”
刘焕双眸微眯,一言不发上了甲板,望向宽阔的江面,白花花的浪花激起千层,将行船的痕迹迅速湮灭。前几天刚下过雪,江水一定冷得要命,像她这样的身子,就是单泡上一柱香时间,半条命就没有了。她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不救人?”半晌刘焕缓缓问道。
“王爷说要怎样随她便。属下见王爷正在歇息,不敢打扰,也不敢贸然决定。”仇夜回道。
刘焕冷哼道:“仇夜的胆子何时这样小了?罢了罢了,就随她的愿吧。”说完,再不看江面,回了屋子,不许任何人进来。
光滑的地面上,两截玉簪格外明显。刘焕俯身拾起,却不小心被那切口滑破了手指。殷红的血流到了玉簪上,玉色纯洁无瑕,红色妖艳诡异。
为什么,明明如愿了,心里却这么不畅快呢?那个祝素栀就这么离开了?
夜里江风很大,刘焕喝了些酒,几分醉意的上了甲板。风带着刺骨的寒冷扫过他的脸颊,绣着暗色火龙纹的玄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眺望沧江两岸的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的灯火,失了好一会神。刘焕,你做得对,你没有错,无须自责后悔。你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的相知本就是一个错误。既然她已经走了,就不要留下关于她的东西,最好在他开始怀念后悔之前就把她彻底忘掉。刘焕如是想着,不住地颔首。
那个衣袂翩翩的男子迎风而立,任夜风撩开他额前的发,露出那双神情难辨的眸子。漫漫长夜,离天亮还早呢。看来,还要再饮一壶佳酿才能打发这难寐的沉夜。
八月二十三日。
皇上下诏:将立太子之事推迟一年,一年之后举办天皇比试,评定人眩
莫言齐看到信笺上的两行朱砂小字。“啪”的把它拍到枣木桌上,哑着嗓子说道:“老皇帝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太子之位传给十一王嘛!我看十一王虽文武双全,却不如王爷有胸襟谋略。不就是子凭母贵吗?”
话一出口,见刘焕面色阴沉,立刻后悔自己失口戳到了他的痛处。人人皆知,皇帝现在的宠妃是周倩玉。宠幸二十年荣华不衰。其父是先皇世宗时的大将军,赫赫有名,显贵一时。而八王德母亲本是宫女出身,为人温润与人无争,总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所以并不受宠。有幸地诞下龙子之后依旧没有受宠。更有与大臣私通的丑闻,被太后处死。子凭母贵,所以,八王并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孤身一人挣扎在宫闱的争斗中。小时受尽屈辱,得到如今的辉煌全凭自己的努力,一路的辛苦和艰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刘焕十八岁时,央求随军出征攘除奸凶。皇帝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第一次应了他的请求。不过三十万大军中受他支配的不过区区三千兵甲,当他骑上他的爱马腾云立在军队之前时,又有多少人暗自讥讽他是有名无实的皇子。
谁料到这八王胆大之极,独自带着三千骑士潜入敌军中心,出其不意砍了敌人的首领的项上人头。扰乱了军心,结果这一举将我朝的劣势扭转,反败为胜。从此,在百姓和朝廷之中取得了威信,被封为晋王,成了我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王爷。现在还有谁会讥笑刘焕,有的只是羡妒和崇拜。
莫齐言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刘焕。
刘焕似乎并不在意,用手指关节有节奏的敲打着梨花木桌面:“一年之后这太子之位也不一定便是刘昭的。齐言,你手上还有多少人马?”
“六万。”
“六万,本王手上还有三十万。齐言,你可知那无名军队?”刘焕端起桌上香茗,轻轻拨盖吹起,眼眸却一直盯着莫齐言。
“是,末将听闻过。是吾皇盛年时组建的,无名军队发展至今已有七十万人了。他们骁勇善战,所向无敌。可却没有人率领也从不参加战斗。无名军队只听从拥有兵符的人,而这兵符却无人知晓在何处。莫非,王爷的意思是找到兵符?”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着不明的颜色,喃喃地点头:“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却不是找到,而是得到。
刘焕忽然起身,走向环扣式落地窗前,临窗负手而立。抬头看向浩瀚的碧虚,眼眸中满是坚毅和决绝。他要没有一丝强迫地得到那七十万无名军的兵符。他要这天下迟早有一天是属于他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不计后果。他要让那些曾经嘲笑作弄他的人伏在他的脚下哭着看他笑!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去,素栀胳膊上的浮肿已经消了。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精神竟然一天比一天差了,时不时地走神。胃口渐小,到后来,竟然什么都吃不下了。
刘焕疑心是什么地方有问题,细细询问了素栀的日常作息膳食,察看了素心院上下的所有可能存在异样的地方。药膳也是亲自监管,菜肴也是亲自试毒,竟没有发现任何异处。
素栀怕婉王妃忽然转性子使坏,思忖着取了医书看,发现她日日敷的由蛇莓研制的膏药与那铃兰香相融,有益无害,反倒利于消肿。她想着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身子却一天天差了,后来连看书的精神也没了,成日躺在床上昏睡。
刘焕请了最好的几个御医看了多次,都说无计可施。看着晋王冷如冰霜的脸,只有颤巍巍地告退。
“素素,醒醒。”正在混沌之中,听见他不停歇地唤她。勉强睁开眼,看见昏暗的纱帐内那双眸子熠熠生辉。
刘焕见她醒了,心中松了口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丫头,你真贪睡。整整两天都没起来过,不饿吗?”
素栀摇摇头,见自己只穿着里衣,而他就躺在锦衾之外,纱帐之内,柔柔看着她笑了。“你怎么躺在这儿?”素栀不禁红了脸。
刘焕起身,轻敲她的脑袋:“真是不知好心的丫头,我叫你起来用膳,你倒怨我来了。”
正说着,琳琅在榻边恭敬说道:“王爷,颂王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刘焕应了声:“引他进来吧。”说着出了帐子,顺手将帐子掩好。
“颂王?”素栀不解,他似乎从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自从上次出事后,更是将素心院圈起来,除了琳琅和他,就再不许旁人踏入。可现在这是……
刘焕立在帐外:“他是我十一弟。和我交往甚深,又通晓医术。我想让他来瞧瞧你这病,也许好得快些。”
话刚说完,珠帘挑开,一抹白色身影现在眼前。刘昭只着便衣长衫,并无诸多修饰,只是开襟处用同色丝线绣了几只中通外直的竹子,栩栩如生,仿佛清风一来就摇曳作响。只是若不贴近看,怕是注意不到这精巧绣工的。
“八哥。”刘昭拱手行礼,看见他站于纱帐一边,帐内隐约有个人影,便问道:“就是她?”
刘焕点头,让他走近坐于床边。
“颂王万福,民女实在起不来身,还望颂王不要怪罪。”一腔柔软的声音好像是山雾中的莺啼,动听空灵,只是透着些许无力和病态。
“无妨。”他刚坐下,就闻见隐约的栀子香气,淡淡的沁人心脾。一阵恍惚,又马上定下心冲刘焕微笑:“八哥,我开始了。”
刘焕深色眼眸却一直盯着帐内的人,定定点了下头:“有劳了。”又对帐内人柔声唤道:“素素,把手伸出来吧。”
刘昭一直奇怪,从未听刘焕有如此的温柔的声调,这帐内人到底是谁?昨日刘焕请他帮忙时可以隐讳了她的身份,只说是府中女眷。刘昭想能让刘焕主动来请求他的人,一定是王妃。却听那女子以“民女”自称,觉得奇怪。又见他的温文细语,就是对着他们这些兄弟也是少有的。不觉觉得帐内人在八哥心中的地位非凡。
直到一截藕般的皓腕伸出摆在他面前,刘昭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拂开袖子摸上女子的脉动,只觉指下生温,却不经意发觉指下的那一寸肌肤滑嫩之极。
素栀微睁着眼,隔着纱帐,她看不真切,只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身前。腕上的那微凉的手指忽浅忽深地游移着,似乎小心拿捏着。
刘焕见他蹙眉请脉了许久一言不发,不禁问道:“怎样?”
刘昭收回了手,抬头看隐隐有些担忧的八哥,缓缓开口:“这位姑娘,脉动很浅并且似无规律。似乎中了某种慢性的毒。”
“毒?”刘焕想得到确认一般重复了一遍。见他坚定的点头后,眉头不由得拧成川字。
“我来问姑娘。近日睡得可好?”刘昭问道。
帐内幽幽传来:“睡得很香。”刘焕又补了句:“极沉。”他不动声色笑了笑,似乎想看她脸红的模样。
“那姑娘是何时——”还未说完就被刘焕打断了。
“十一弟,我来说吧。你像这样问,不知要问到何时的。”于是,刘焕把所有的细节都告知了他,只是跳过了她何故被烫伤的。
刘昭细想了一会儿,走到了香炉边,细细打量起来。纤长的手指捻起一些香屑,凑到鼻前细闻。他的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的盛冰缸,皱起了眉。“八哥,快快把这香炉和那冰块撤了。”
刘焕神色一凛:“怎的?香有问题?”
刘昭刚想回答,却听帐内的人说道:“不会的,素素在医书上查过,这铃兰香与这蛇莓草相融,是没有害处的。”刘焕也是无言点头。
刘昭不知缘由微微笑了:“姑娘所言无差,只是有一点是难以注意的。”他看着刘焕,笑意渐渐隐去,坐在香炉边伸手掐掉了火苗:“那就是温度和潮湿。用冰块降温,固然没错。只是这铃兰香若是遇到了融化的水汽便不再是铃兰香了,变成了一种可以和蛇莓相融后产生毒物的东西。这毒并不会立刻发作,而是透过肌肤黏附在血液中,让生命一点点消失殆荆”他顿了顿,看刘焕面色阴沉,又看帐内人身形明显一颤。“看来姑娘受毒控制的时间也不短了,必须马上医治。八哥,这些东西快快拿走。呆会儿,我会找几个医术高超的女医来为这位姑娘针灸的,顺便开个方子。”
刘焕点头,忽然笑了:“十一的医术是愈发高明了,就是医馆里读了大半辈子的太医们都敌不过了。”又转头望向帐内无言的素栀,“素素,你好生歇息,其他的都不要拿来费神了。 本王先送送颂王。”素栀无声点头,想着自己终究被人所妒恨了。
刘昭微叹声,他先前见到的荷花仙子终究会因为八哥的宠爱而遭祸。瞧见这女子的日子不会好过,不知为什么心中没来由的沉重。
踏出素心院,刘焕向仇夜吩咐了几句,便和刘昭去围场比划拳脚去了,只是面色一直阴郁。
佑天院内,一片压抑。央王妃身是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坐在刘焕旁边,只觉得身侧的冰山马上就要变成了火山,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罢了。
刘焕身是石青实地纱彩绣片金单便服,束上嵌宝紫金冠双眸微眯,泛着丝丝冷光,寒意迭起,一派威仪不可让人直视。
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孔雀石扳指,一面淡淡地开口:“送的那么名贵的香炉多么引人注目啊,有人想到香屑和膏药的功效已经很是细心了。没想到咱么婉儿够细心够聪明,还知晓这温度湿度的影响。看来近日的书没少读,这么些个旁门左道都知晓埃”
说完,他一下一下轻叩着梨花木桌面,“叩”“叩”的一声声仿佛敲在柳婉心口上。柳婉伏在冰凉的磨水大理石上,瑟瑟发抖。她不敢抬头,不停地磕头,咚咚有声:“王爷开恩啊!婉儿只是一时糊涂,迷了心窍。可,可后来婉儿后悔了,本想补过的,不想不想王爷……”说到一半,泣不成声了:“王爷开恩啊!”
上官如央坐在身侧出言帮她:“王爷,就原谅婉儿年纪无知吧。她不懂事,不知其中厉害关系,您就原谅她一次吧。”
不料刘焕投来凌厉的寒光,话语中不带一丝情感:“如央言之有理。婉儿是年幼无知,容易受人指示。婉儿何时有了这样迅速的反应,一定有个锦囊袋吧。”
如央深吸口气,别开了眼,莞尔一笑:“王爷说笑了。”
她镇定地转头,看着一旁落地镜中的自己,伸手挽好松乱的发髻,那朝阳五凤挂珠钗微摇,晃了她自己的眼。她斜眼看向伏在地上一身豆绿的柳婉,懒懒开口:“柳婉,你身为晋王侧妃,竟然做出这等丑事来,你说,你该如何补偿?王爷,臣妾建议遣王妃到清流阁闭门思过两月如何?”
“王妃真是护着你的好妹妹。”刘焕冷哼,“就是囚禁一辈子也是大发慈悲的。斩立决!”
地上的柳婉闻言身子一哆嗦,抬起头来,看那额上已经磕得青紫。她瞪大眼睛哭着:“姐姐,你帮我求求情吧!你说过没有这么严重的,怎会……”话还没有说完,就听上官如央喝道:“住嘴!你犯的可是理应处斩的罪名,你还想怎样!”
柳婉眼中顿时了然,双目死死盯着上官如央,泪水盈盈后是愤慨和仇恨:“你,你……”她又爬向刘焕频频磕头,“王爷,婉儿错了,念在婉儿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的份上,求王爷原谅婉儿,婉儿马上去清流阁闭门思过!”
刘焕并不看她,对着上官如央道:“这事本王不想传出去。还有,这是也你没有调教好的缘故,你就回未央楼闭门思过吧。”
上官如央微微垂眸施礼:“是。”遂看向被人抓起的柳婉,蹙眉道:“王爷,婉妹妹这……”
刘焕星眸一如冷淡:“撤去侧王妃封号,赐毒酒。”
柳婉见下人端了酒觞来,吓得面色惨白。既然自己来软的,刘焕不听,那她只有拼一拼了,思忖一阵,她大叫道:“刘焕,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爹爹可是朝中二品大臣,你若处死我怎么向我爹爹交待!”
刘焕一愣,默默盯着她,寒光丝毫没有退减。柳婉本来还有些自得,但被他盯得久了,浑身不由自主又颤栗起来。上官如央微叹口气,这柳婉好歹跟了王爷有些年了,难道不明白王爷最不喜欢被威胁吗?这下子,一点转机都没有了。
果真,刘焕冷冷说道:“本王不用向谁交待什么。来人,还不喂下去!”
柳婉绝望地看着他,呆呆得任人擒住双臂,敲开嘴唇。她一直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身着华衣的人,刘焕的绝情,上官如央的算计——还有那个人,叫沈素素的女人……
认命吧。来世我一定,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柳婉闭上了眼,眼角弥留多时的泪顺着泪痕滑下,一滴、两滴、三滴。半晌,嘴角溢出了腥咸的血。一滴、两滴、三滴,滴在榻的豆绿长裙上,瞬间渲染开来,仿佛是妖艳的血色彼岸花。
那个女子的嘴角展开最后的美丽微笑,然后缓缓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再动弹。
屋里寂静如同旷野。刘焕冷眼看着地上嘴边鲜血直流的柳婉,面若冰霜。上官如央一脸惊魂未定,眼眸中却不动声色浮起极淡的笑意。
“不……”门口传来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
刘焕望去,看见一角水色衫裙掠过。他一惊,快速追出去,拉住那个颤颤巍巍跑步的女子,拽入怀中。
“放开我……”她无力挣扎。方才怕刘焕责怪柳婉,她强撑起身来看看,却已经晚了一步。她见过死人,见过自己最亲的人死去,那副景象并不算什么。只是,她没有想过她温柔体贴的刘焕会有那样冰冷骇人的眼神,在自己妻子的尸体旁,面若冰霜。那样的他,素栀从没见过。不知为什么,她这样害怕他的这种神情,只想赶快逃开。
素栀在他怀中吃力地扭转:“放开!你放开我!”
刘焕无奈依言放开,她在逃离他怀抱的一瞬转头就跑,不料身上无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刘焕皱眉一把捞住她,低喝道:“素素,你怎么了?”
素栀头发并没有好好束紧,推搡间如数倾下,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却依旧没有掩盖她的绝美容颜和眼中深深的恐惧:“焕。你把她杀了。她,她被你杀了?”
刘焕微叹口气,拥她入怀,在素栀耳边说道:“是,我杀了她。因为,她差点害了你。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他的话语那样决绝,素栀抬眸看他,那黑色玛瑙石般的眼眸中是她熟悉的温暖。仿佛方才的冰冷和漠然都是她的幻觉。
她的刘焕又回来了。素栀放心喃喃着:“只是,刚刚你的神情好陌生,我有点害怕。”
刘焕身子微微僵住,把她揽得更紧了。素栀听见他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幽幽想起:“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素栀无声点头,在他怀中渐渐忘却了方才的一切,只记得他此刻温柔爱护。
多年后,当她想起他那时决绝的话,心中依旧会骤然一缩的痛感。刘焕啊刘焕,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可到头来,伤我最深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