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祭祀的过程极为繁冗复杂,素栀不敢怠慢,很是肃穆虔诚地完成了整个拜天祭坛的仪式。
约摸过了晌午,素栀和刘昭一同用过素斋之后。按照规矩,皇帝当移驾大雄殿听主持诵经,而皇后则应在净室抄写金刚经颂德。刘昭让素栀留在这里抄写金刚经,这态度已是极为明显。
此间净室打扫得很是整洁,临窗的案几上摆着一个洒蓝釉描金开光博古纹的梅瓶,斜插着一株曲欹的梅花,格外有意趣。 壁上应景挂着一幅画,画中绘的正是梅瓶内的梅花,并附有苍劲有力的题字:“白梅如玉魄自寒,暗香浮动本自清。”落款竟然是素栀所熟悉的:无念。
她不禁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无念大师的字画?”
一旁侍立的小尼躬身回道:“回姑娘,无念方丈今日特来主持诵经,也不知为什么特意嘱咐要在姑娘净室里放上这幅画。”
素栀听了,不免又仔细瞧瞧,沉吟思忖。一边的翠屏听了小尼的话不禁奇怪:“无念大师据说十年没有出过玉皇寺,今日不在玉皇寺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小尼斜瞪了她一眼,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自然不会知道方丈所想,方丈知道新帝贤德,破例前来诵经。施主有什么疑问?”
翠屏被她拿皇帝一咽,愣了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怪自己说话莽撞,却也恼这小尼说话太厉害,那眼神狠瞪她,却不料小尼双手合十垂目,根本不看她。翠屏顿时觉得无趣。
素栀瞧瞧她们一来一去的,又好笑又无奈,出口招呼着:“好了,我要开始抄写《金刚经》了。翠屏,你们就在门外休息去吧,有事我再唤你们。”
翠屏依言退身而出,关上了门。房内顿时安静如初,素栀下意识地看着壁上无念的书画,喃喃着:“白梅如玉魄自寒,暗香浮动本自清。”
大师,这又是你给我的忠言吗?
“住忍苦分第十:精进深入者,不仅一布施已也,必忍辱以赴之,若有心动,即非忍辱,安名清净。……谓正行,言行住坐者卧者,乃幻身之幻动作也。如来者,妙心也,本无来去生灭,安得以来去坐卧之相指为如来也。而世间一切相,大之世界,小之微尘,总不离法……”
从晌午到日落,从敞窗到执灯。翠屏频频朝屋里张望,素栀依旧坐在桌前一笔一画极其凝神地抄着经书,身子纹丝不动,就连头上的步摇也不见任何晃动。翠屏瞧了瞧天色,心想着这皇上的诵经恐怕早已结束了,可皇后的金刚经还没有抄完呢。她心里很奇怪,虽然没有陪同以前的皇后来祭坛,可她在宫里久了也知道大熙向来抄这金刚经都是只抄章节的,这全篇的倒是头一次,恰好被屋里这个女子遇上。
她担心皇上等候太久,又不好催促素栀快快抄好,踌躇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边的本是闭目凝神的小尼听见她一声声细微的叹息声,摇头开口道:“施主,您要稍安勿躁,这经文……”
话还没说完,就见翠屏一个箭步冲进去喊道:“抄好了,抄好了。大功告成了。”
素栀抬起僵硬的脖颈伸手轻轻揉捏着肩膀。她放下笔,看着厚厚的文书,舒心一笑。终于抄完了,还真是累人呢。
翠屏马上跑来,将文书放入锦匣内交给小尼,忙说道:“姑娘,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大殿吧。 别让皇上就等了。”
素栀这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就连夕阳也已经沉没了。
匆匆忙忙赶到乐道殿,却不见刘昭,素栀正疑惑着,翠屏已经问着一边的侍卫:“皇上呢?难道已经走了?”
“皇上还没有来。”侍卫回道。
“怎么会?我们是路过大雄殿的,诵经早就结束了。”翠屏反驳道。
“好了,好了。”素栀实在不知道,翠屏的这个性子,是怎么可以生活在这宫里的,“只要没有迟就好了。等等吧,应该快了。”
话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一阵声响,她朝外看去,刘昭和飞翎正迈入门槛,身后还有一个袈裟老者。
刘昭看见素栀,微微一笑:“让你等很久了吧?”
“没有。”素栀回之一笑,“我也是刚刚到。”她回头看了看翠屏,翠屏接过小尼手中捧着的锦匣放在了佛画前的供桌上。
刘昭走近,笑笑:“辛苦你了。方才看还有时间,就和方丈一起下了盘棋,竟把时间忘了。还好没让你等很久。”
素栀摇头道:“无妨。”她抬头看着刘招的脸,不知是不是殿内光火太亮,总觉得他的脸色这样苍白。
他身后的袈裟老者走上前,合十施礼道:“祝姑娘,又见面了。”
素栀嘴角上扬,回之一礼:“无念大师,许久未见了。”
无念炯炯的眼神笑意盎然,他笑道:“老衲说过,姑娘会与老衲再相见的。”说着,上下打量素栀一番,却神色复杂。
说话间,几人入了座。刘昭与素栀居中,无念居右,飞翎居左。一面吃着斋饭,一面谈天。谈得无非是佛法功德。刘昭似乎很有兴趣,含笑聆听着。素栀折腾了一整天,却也强撑着听着。
无意间瞄到左边的飞翎,见他事事不理埋头与斋饭之中,好像正在努力把斋饭看作鱼肉一般,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以前在军营中见识过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样子,想着现在也真是难为他了。
飞翎似乎感觉到素栀的视线,抬头看她。脸上却一下子有了些许可疑的红晕。素栀愈发好笑。
在感觉到全身心的放松是由宫娥领着到坐落在玄黄山脚的行宫的时候。素栀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她心里还在思忖着,此番回宫,定要给自己宽个假。
沐浴过后的素栀再不愿穿那些厚重的盛装,简单收拾了下就往榻上躺,却被刘昭拉了起来,还没有弄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被罩上了厚厚的外袍。
刘昭笑意盈盈说道:“先别忙着睡,咱们先去个地方。”
素栀实在累得紧,央道:“下次吧,我真的好困。”
刘昭扶着她欲坠的身子说道:“下次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我打包票你一定喜欢。”素栀本不想应他,却见他眸光闪闪,无奈应了下来。
素栀一点头,就被刘昭笑着拉出了门,一面走着一面说道:“咱们得快点,不然一会儿就错过了。”
素栀虽然心里疑惑,却难得见他喜形于色。由他牵着一路穿过长廊,沿着一条宽阔的石阶拾级而下。
“闭上眼睛。”刘昭笑着看她。
素栀不知他到底卖着什么药,却还是照做了。刘昭执起她的手,牵着她小心走下台阶。不知什么时候,耳际边一阵微风,夹杂着些沉沉的声音一卷卷袭来。素栀正疑惑着猜想,刘昭便笑道:“睁开眼睛吧。”
她依言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一片辽阔。幽黑的夜幕之下却是比夜还要深邃的大海,星星点点波光粼粼。它卷着层层叠叠的白浪嬉戏而来,拍打在岸边突兀迭起的玄武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和无尽的回响。海风吹来,夹杂着海水的气味轻拂她的脸颊,好像是母亲的爱抚朋友的密语。
素栀嘴角含笑,张开双臂微扬起头,任那清风撩起她的袍角,拂动她的发丝。她望着这无月的苍穹,辽阔的大海,感觉心都在这样的辽阔中迷失了,要随风飘散了。
“我头一次来这里还是十三岁的时候,还是随父皇祭天才发现这里的。可惜的是只逗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就走了。那时我就在想,当我再次来这里的时候,一定要带她来看看。”刘昭看着素栀笑道,“这个夙愿终于实现了。”
素栀不由笑道:“真是一个好地方,我还从没有看过海呢。以前看书里写过,总是无法想象。现在真真站在这里,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她眉眼如丝,笑着看向刘昭,刘昭亦温柔地看着她。
两人在石阶尽处坐下,那白浪时而就在脚边嬉戏。素栀靠在他肩上微笑不语。
忽然,刘昭笑道:“快看。”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素栀顺着他的视线遥望苍穹,顿时愣住了。那是怎样一番景象啊,就算多年过去,她想起来依旧是那么心神激昂。
如墨色缎稠的夜幕上,忽然划过几条极亮的光线。从天际那端划到另一端,极是亮丽多目,却在人还未来得及赞叹的时候就被暗夜吞噬了。素栀正想说话,却见光亮迭起,一条又一条光线如同烟花一般点亮,却比烟花绚丽倏忽。
深邃的海水也染上它们的绚丽颜色,天上人间,处处异彩绽放,无处不是辉煌颜色。它们像是雨水那般不知停歇地在夜幕中划过,好像是一场无声的盛宴。
素栀看得目瞪口呆,这幅景象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约摸过了一刻,这异象才渐渐消失,几条光亮收尾,夜色终于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大海也沉睡了。
在辉煌过后的萧瑟中,素栀渐渐回过神来。刘昭在她身边说道:“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天象,众星陨落。它们在坠下的时候会发出光和热,就像刚才那样,好像下雨一样。千年一遇,却被我们碰到了,是不是很幸运?”
素栀还在回味他的话,又听他说:“几年前八哥和我就预测到了这盛大景象。只是那是没有想到会和你一同观赏。看来我才是真正的幸运。”
素栀笑笑,说道:“我也很幸运。有你,在我身边。”刘昭的眸光就好像方才的星雨一般,好像要倾泻出一世的绚丽。
夜还长着呢,素栀与他相依在石阶上,静静感受着繁华过后的眷恋情愫。素栀默默念着请让他们就像那场夜色之中的辉煌一般将彼此镌刻在心上,只是她不知道那辉煌不是星雨的,它点亮了夜的辉煌,得到的却是永远的寂灭。
佑天院。
仇夜立在窗前,默默看着窗外。他看见漫天异彩,不由得微微拢起眉头,轻声唤道:“王爷,您看这……”
案桌后的玄衣男子闻言,从一卷卷文书之中抬起头,透过半敞的窗棂看向苍穹。他轻轻笑出声,放下手中的狼毫站了起来,缓缓踱到窗边。双眼微眯,欣赏着这一幅千年难遇的壮丽景象。
“不过是一场星雨。”刘焕轻轻说道,“仇夜,你明天送文书去宗府,让他们早点去寻访可能落下的飞石,再看看是否有人受伤,如果有马上救治。还有,去娉婷院看看,别让她扰了别人清梦。”话已至此,忽然想到了什么。随手拿起一边的外袍系上,走出了院子。
一路踱到素心院里,院子里已是萧瑟一片,偶尔星光闪现将那些枯萎的花架点亮,却又在下一瞬重新陷入黑暗中。刘焕伸手拂去石椅上的微尘,撩袍坐了下来,再无动作。
他的眼神如夜空一般深邃,似乎空无一物,却又似乎千回百转。刘焕一言不发地仰头凝视着远方的夜色,指关节下意识轻轻叩着冰凉的桌面。好像,想起一些往事来。
记得那时她脸上红晕团团,孩子气地拉着他的衣袖笑骂着。记得她冒失将酒水喷到自己的脸上,愣神过后竟然笑得开心。记得她脸上的落寞,记得她的绝望的身影。记得那个神态自若的阿凉,记得她举着金簪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记得她无声的哭泣,极力抑制抖动的双肩。记得……他蓦然看见她霎那芳华,曾经的惊艳浓情,像午夜绽放的花。而今花事了,她转身,留给他的只有沉重的往事。
思念清泠如霜雪,我忧伤如线,千丝万缕已将自己缠了进去。那是利剑,割破我的喉咙,往昔的一切随风逝去,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以依存?
清如水,凉如水,在这样的夜里游荡在他的心间,慢慢冷却了他。
素素,你现在也在看吗?你在微笑吗?
正月十五。上元节。
月上柳梢头。
长乐道上难得如此热闹,一年一度的灯会就在这儿拉开帷幕,每年此时,各家的小姐的公子都会乘兴出游,赏灯赏月猜谜吟诗,留下不少的传奇佳话。
今年的上元节更是热闹非凡,长乐道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宽阔的街道两侧悬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和字谜,火树银花好不绚丽。
离宫门不远停着一辆青木马车,车帘掀开,一个蓝衣男子扶着一个十九年纪的青莲女子下了马车,而后跟着跳下来一个桃红衣衫的小女孩。
男子正是飞翎,青莲女子竟然是素栀。从玄黄山回来,素栀就忍不住心性要出宫转转,刘昭想着上元节可以微服出来看看。只可惜这日实在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有不忍让素栀扫兴,只得让飞翎和翠屏陪着出来随意看看。
素栀衣饰平常,没有佩戴珠钗之类,若不细看,根本无法看出这是怎样尊贵的一个女子。
翠屏自从入了宫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此刻早已是兴奋异常,手舞足蹈的。飞翎领着二人欲往长乐道走,素栀想了片刻,说道:“我们先去相府看看。”
飞翎闻言一愣,知道她在想什么,踌躇半晌才开口道:“夫人,相府……已经不在了。现在改成了……宗府。”
素栀听了不由得黯淡了一瞬,物非人亦非……当时情何处觅?想着也罢,没了也好,物是人非更让人情怯。她勉强笑笑:“也罢,咱么还是按原计划去长乐道吧。”
素栀一行三人穿过一条小巷,便到了热闹非凡的长乐道。素栀四周瞧了瞧,不禁扬起一丝微笑,连方才的怅然都一扫而空:“真是热闹。”以前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集会。
身旁经过的有三五成群的公子小姐还有融洽和睦的一家老校他们或是开怀大笑或是掩唇浅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好像花灯一般的快意。
素栀仰头一面瞧着那琳琅满目比月色星辰更加炫彩的花灯,一面牵着翠屏停停走走。飞翎见她面目含笑,心里才松口气。只是人潮涌动,他怕那个女子会和他走散,一面紧紧地跟着一面替她们挡开人流,心中暗叹刘昭给他的好差事。
不远处便到了一个分岔口,这里没有挂上彩灯,感觉有些暗色清冷。遥遥看见有街角有一个老妇摆着摊子,夜风还在吹着,摊布的四角翻飞着,那个身着灰白旧袄的花白老妇正在试图拿些物件压祝这么一个小的摊子根本没有人光顾。
素栀朝飞翎笑着:“咱们去那里看看。”说着就和翠屏先从人群之中推出去了。飞翎正想跟过去,却忽然被人群推搡了一番。“唉,唉,别挤埃”
飞翎努力地推来人群寻找那两个女子的身影却发现她们已经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哎呀。该死的。”飞翎跺了跺脚,这下难办了,竟然走散了。
素栀和翠屏停在了那个小摊子前,老妇瞧见有人驻足连忙抬起头来看,瞧见眼前这个青丝如云,笑靥如月的女子,连忙笑着招呼:“姑娘来看看,可有什么中意的。”
素栀笑着点头,看着那洁白的布帛之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胭脂粉盒,还有一些发簪首饰。都是一些极为平常的东西,哪里可以和宫中的物件相比。翠屏以为她看看便走,素栀却拾起一支簪子。
老妇笑道:“姑娘喜欢吗?这是用牛骨做的,耐用着呢。”素栀仔细打量手中如同白玉般的板型发簪,没有繁复的纹路修饰,只是简单刻着一朵栀子,寥寥几笔却有着栀子的神韵。素栀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
“这个多少钱?”素栀扬扬手中的发簪。
“只要二十个铜子。姑娘你中意就好了。”老妇笑着。
素栀瞧了瞧翠屏,翠屏会意去掏钱袋,却想起来放在了飞翎身上。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飞翎并不在身后。
“唉?”翠屏一声惊呼。讪讪转回身看向素栀:“夫人……”
素栀轻轻应了一声,有些不舍地放下来。刚刚放下来却见那白布摊上多了一锭银子。不光是素栀,就连那老妇也是一愣。想必她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素栀抬起头来,却看见了那个一贯玄衣的男子。翠屏瞧清了他的脸,不禁吓了一跳:“晋……晋……”素栀怕她说漏嘴,连忙笑道:“八哥。这么巧。”
刘焕一愣,八哥……八哥吗?他闻言轻嘲着笑道:“有心就巧了。怎么,出来就带了一个人?他倒是放心?”
素栀看看一边神色疑惑的翠屏,微微笑道:“我和飞翎走散了。”她避开刘焕的话题,看向摊上的银锭子:“怎么好意思让八哥破费呢?”
刘焕笑笑:“只要你喜欢就好了。”老妇见两人不再言语,才胆怯地说道:“这位公子,这银子……没有这么多银子找给公子。”
刘焕摆手道:“无妨,剩余的就赏给你了。能讨素素喜欢,这点银子算什么?”
素栀实在无法忽视他的戏谑之音,碍着他们身边都有其他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拿过簪子冷冷道:“八哥,就此别过了。”
“唉。”刘焕侧身挡住了她,淡淡笑着,“素素不戴上簪子再走?”说罢还没等素栀作出反应就从她手里拿过簪子。
“你……”素栀看他走上前,一手轻扶住她的发髻,一手将那簪子斜斜插入。素栀身子很僵硬,她垂下眼睑屏住呼吸,可他身上的龙脑香这样依稀在她周围。
刘焕如沐春风地笑着,手势极其轻柔,神色有些恍惚,记得很久之前,他手势如同此刻这般温柔,为她拂去发上的落英。那时的她,娇羞无限。而此刻,却是一种难言的感受。
素栀连忙后退一步,说道:“八哥,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说罢,转身就携着翠屏疾步离开。
刘焕却在她身后喊道:“你现在回去,会让他难堪的。”
素栀脚步一顿,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身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刘焕却挑眉一笑:“素素可否赏光去喝一杯茶?”
她毫不犹豫地说道:“飞翎会找不到我的,我看还是改日吧。”
“素素真的不感兴趣?为什么他会让你一个出来,而自己却留下来?据我所知,十一最近并不是很繁忙。”
素栀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好,希望你不会骗我。”
“怎么会?”刘焕这才开怀笑了起来,和身边的仇夜低声吩咐了几句,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咱么走吧。”
素栀看看一边垂眸不语的翠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举步跟着刘焕走了。
竹韵阁。
“这里看看街景,很是不错。素素你说呢?”刘焕笑着朝窗外看去,灯火辉煌。
这里只有素栀和刘焕两人,她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并不理会他的感叹,细细品着薄胎梅花瓷中的岩茶。睫毛轻扬,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的脸色与之前相比并不甚好,眉宇之间的英气却依然不减。此刻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素栀,并不说话。
安静到诡异。
素栀放下手中的茶盏,微扬起头看着他,不冷不淡地说道:“八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告诉你什么?”刘焕佯装不记得了,见她眼中浮现恼怒的神色才淡淡笑道,“我想起来了。关于十一不是吗?”
素栀没有接茬儿,等着他继续说。
刘焕却说道:“素素,你我之间,难道除了他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吗?只有谈及他,你才肯听我一言?”
素栀不可知否地看着他,对峙半晌她挥袖站起身来:“如果八哥只说这些无谓的话,那我也就不叨劳了。”
他无奈地叹息,坐直身子拦住她:“好,好。言归正传。你现在的性子实在是不好。”
素栀自顾自问道:“依八哥的看法,为什么我现在回去会让他难堪?”
刘焕并没有马上回答,兀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回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说实话,后宫里实在冷清。素素不觉得吗?”他微抬起头来瞧瞧脸色微变的素栀,继续说道,“如今皇室命脉浅薄,不光是皇上就连众位大臣也焦急得很呐。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新封了周大人的千金周楚逸,戴丞相的千金戴蓉为妃吗?”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素栀,却见她面色苍白。过了好久,素栀轻笑出声:“八哥在诳我吧。如果是这样他会告诉我的。”
刘焕却摇头笑道:“信不信由你了。你就等着明早有人给你请安吧。”
素栀不知是该信他还是不该信他,毕竟,后宫冷清的问题她曾经听刘昭笑谈过,但刘昭与她表明了,那些奏折他已经挡回去了。素栀并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她知道,刘昭不光是她的丈夫,更是天下的皇帝。只是,为何要这样瞒她?不,不会的。她选择相信她的丈夫。
素栀若无其事地说:“如果八哥说完了,那我也就告辞了。”
刘焕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才发觉现在她早已学会不动神色。他大概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反应。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眸光忽转看向了窗外,又在同一时间立起身来拽起了素栀。素栀惊呼一声连忙想挣脱他的手,却见窗外闪入几个鬼魅的黑色的人影。
素栀一愣,这里可是三层楼,这样轻巧地几步跃上,武艺自然不在话下。来不及反应,这几人就直冲他们二人而来,手中霜刃冷光粼粼。
刘焕紧皱着眉与几人交手一二会,素栀不知道他竟然也会武功,只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后。仇夜听见动静连忙飞奔进来,挡在黑衣人与刘焕之间开始颤抖。
刘焕紧紧皱着眉退开几步,顺势紧紧将素栀拉于怀中准备离开。素栀被他按在怀里,却无心与心里波澜,只想着该如何摆脱困境。这些人的目标是谁?是刘焕吗?
刘焕闪过几轮的霜刃,揽着她打了几个圈就欲往门外奔去。谁料门外亦有黑衣人进来。想来他们打定决心至他们于死地了。刘焕看了看不远处的仇夜,正与几人缠斗脱不开身,看来只有靠自己了。刘焕暗叹一声,无法顾念许多,将素栀安置在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没有言语只是冲她点点头便一个箭步飞奔入那刀光剑影之中。
素栀心中慌乱,却只有躲在角落里。她从来没有见过刘焕打斗的模样,看着他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软剑,游如灵蛇,灿若落英。素栀的心提到子眼了,如果现在飞翎在就好了。对了,翠屏呢?
素栀才想起,可是门外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
已经连续几人倒下了,却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喝道:“先把那女人抓了。”
素栀一愣,来不及躲闪已经有霜刃带着逼人的寒气迅速袭来。刀剑深深划过,素栀紧紧闭着眼却感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耳边传来一身闷哼,素栀心里顿时乱极了,她连忙睁开眼,见刘焕护在她身前,他的右肩被劈开,深可见骨,殷殷的鲜血直涌出来。
世界好像变得无声,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不断涌出的献血,顿时浑身冰凉。她伸手去捂住他的伤口,却又有一轮黑衣人攻来。刘焕似乎并不在意,起身继续与黑衣人缠斗着。
仇夜看见了这边的情景,却实在抽不开身,看来这次刺杀是下了死命令的,不成功变成仁。
刘焕脚下开始虚浮,不久之后连胸膛和背后也开始涌出鲜血。素栀泪流满面却只能看着,她努力透过泪眼去看清他,却见他回眸朝她看来,见她泪流满面,先是一愣而后却柔柔笑了。
素栀心中绞痛,不要,请不要……
忽然颈后一阵刺痛,在一声惊呼之中她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四周沉寂的如同深深水底。她想努力睁开眼,却终究在一片黑暗之中。
遥遥的,那个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回眸浅笑伸出了手,将手心的簪子轻轻插入她的发间。而后他笑着上下打量她,却在下一瞬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素栀一声惊呼,“不要!”
她蓦得张大眼睛,重重的喘着气,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才发觉自己躺在榻上,素栀看着青莲色帐顶微微发愣,一切都是一个梦?希望是这样的……
“素栀?你醒了。”榻边传来一个疲 惫的声音,素栀扭头看去,面色苍白的刘昭冲她柔柔笑着,“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可把我吓坏了。”
素栀坐起身,颈上仍有着丝丝的疼痛,想是被人打昏了。她蹙眉揉着脖颈,心里恍惚:“这是哪里?”
“你的寝宫。”刘昭倾着身子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闻着她颈间的清香喃喃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听见他们遇刺的消息看着她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真是心有余悸。
“对不起……”素栀看见他眼中的担忧和后悔,幽幽说道:“以后不会了。”
素栀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忐忑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刘昭闻言放开她,说道:“飞翎说和你走散了,就带了些侍卫去寻找,正巧遇见了翠屏,才知道了这件事,把你们救出来了。”
素栀沉默不语,她想问问刘焕怎么样了,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刘昭好像看出她的心思,苦涩一笑:“只是八哥伤得很厉害,看来得好好修养几个月了。”素栀听了,心里沉沉的。“等到他伤愈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好吗?”刘昭这样说。
她听了心里内疚,刘昭对于他们私下交会并没有多言,她知道,他像往日一样包容她信任她。
“对不起,不知道会碰见他。我……”
刘昭笑着打断她的话:“我就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我相信你。”素栀回之一笑,可那时的场面依旧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刘昭替她掖好了被角,刚想说什么,却不禁浑身一僵,脸色也苍白起来。素栀仍在思忖着,没有发现他忽变的模样。
刘昭勉强笑着:“好了,素栀,你也受惊了。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刘昭走后,素栀软软靠在软垫上,心里仍旧慌乱着。“翠屏。”轻唤一声,不知哪个角落里站出来一个粉衣女子:“姑娘。”
“你没受伤吧。”
翠屏笑着摇头:“还好。只是被人拎出来了,不然也碰不到飞翎公子了。”
素栀轻轻颔首,说道:“我的那簪子呢?”
“簪子?”翠屏一时没有想起,后来才恍然说道:“那簪子在翠屏这里呢。只是上头还有血迹,翠屏还没清理干净。”
“无妨,拿过来吧。”翠屏应了声,慢吞吞双手奉上,欲言又止的模样。
素栀接过来将它放在手心,如玉的簪子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好像灼痛了她的手。她迟疑片刻还是伸手去擦,却发现那血迹已经渗进去了。任凭怎么擦也擦不下来了。
心头又是一阵恍惚。
遥遥的,听见佛说:你心中有尘。
她努力去擦拭。
佛却说:你错了,尘是擦不掉的。
她于是将心剥了下来,痛过之后,便是解脱罢。
佛又说:你又错了,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她空着胸膛,领悟不透,抑或是根本不愿参透。
心本无尘,尘即是心。无心无尘,人便死。
可是他还在。
他还在她的世界,已经拨开一片清明。她以为放下了一切,却终究只是自欺欺人。在内心深处,依旧有这样一个空洞,纵使岁月模糊也不会被弥补。
她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无法抹去的。无心无尘,人便死……
五日之后,她才明白刘焕没有骗她。
坐在栖凤宫的大堂上,素栀细细打量着下座的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左边坐着的蓝衣女子是戴丞相的三女儿,名为戴蓉。大约十六岁年纪,生的有些丰腴却长的很是娇俏可人,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流转着难言的可爱风情。右边的绿衣女子则是周大人的小女儿名为周楚逸,在京城里便有“京师第一美人”的赞誉。眉目如画,体态如诗。
素栀浅浅笑着:“两位娘娘若想见我,传人来我便去了。还劳你们跑一趟。”
戴蓉本来一直不敢说话,只拿眼睛到处打量,见着座上的这个女子暗叹着虽说不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却有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气韵和凛人的气概。却听她说话这样轻柔可亲,顿时紧张之感消失了,遂即笑言:“姐姐说的哪的话。”虽说这个女子没有品级,但明眼人都知道,她的地位就应当是皇后。
素栀依旧笑着,并不言语。心里却是自己的一番打算。
这时一直沉默的周楚逸开口道:“我和蓉妹妹本来是打算一入宫就来给姐姐请福的。可是皇上说姐姐身子贵恙,不适合召见。所以这入宫已经五天了,才来给姐姐请福。姐姐莫怪才好。”一言一行大方得体。
素栀听了,心里一阵波澜,却柔柔笑道:“怎会怪你们?这宫里一向冷清,你们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何来怨怪之词?”
周楚逸看着这个浅笑嫣然的女子,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已入宫五日,除了在新婚之时与皇上照了个面,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想来戴蓉也好不过哪里去。早就听说,皇上与她情深意重,若不是因着天下之职,才不会选妃入宫。这个在深宫之中的女人,真是何等的幸福。
正暗叹着,忽听门口有人通报:“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刘昭一身白色祥纹便服,笑意盈盈地迈进门槛,却不料有这么多人。乍一见那新纳的两位妃,脸上掠过一丝难堪又随即恢复如常。
众人屈膝行礼,高呼:“皇上万福。”
刘昭笑着请众人平身,在素栀身侧坐下来。戴蓉估摸着也是难得见到刘昭,痴痴看了许久才满脸通红坐定。
刘昭含笑看着素栀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素栀这几天第一次见到他,本是有着千言万语,可此刻却一句话都不愿说只是微微福身,说道:“素栀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不劳皇上挂心。”言语上,神情上都带着淡淡的疏离。刘昭心里一黯,声音微低:“素栀,希望你等谅解我。这也是……”
话未说完,素栀就不知缘由地笑起来了:“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不用都与素栀说。”
于是转过头来看着坐下的两个女子淡淡笑着:“两位娘娘与素栀也很是投缘。在这宫里也不寂寞。”
刘昭本来还想说什么,忽然隐于袖中的左手缓缓握成了拳,微微泛白发颤着。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面上却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缓缓环顾着四周,说道:“朕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一切无恙,那么朕也就先回去了,还有诸多事务等着朕去处理。就不陪你和逸妃蓉妃了。”说罢,就由飞翎陪同匆匆离开了。
戴蓉一直瞧着刘昭的背影,脸上有着一些无奈和不舍。她轻声嘟囔着:“皇上也是的,难得见着一次,这么快就走了。”
素栀闻言不禁问道:“蓉妹妹难得见到皇上吗?”还未等戴蓉回答,周楚逸便抢先一步笑答:“蓉妹妹心里一直念叨皇上,一时不见就好像三日未见一般,半日未见就好像一月未见一般。姐姐若听她的,真是被她的相思给骗了。”
她朝戴蓉意味深长看了眼,戴蓉愣了愣随即明白,面上的伤感一闪而逝继而娇嗔道:“逸姐姐你取笑我!”
素栀见到她们这一来一往,不禁摇头笑着。她回身看着站在一旁的翠屏,笑道:“去做些酒食来,今日我们好好聚聚。”
夜里又飘起了些细碎的雪花,素栀送她们到门口时,院子里好似细盐一般撒了一半。等她回到寝室时雪已经停了月光也已经出来了。打开窗,正瞧见院内的雪地上柔柔洒着如水的月华,美丽而宁静,却有着难以言述的凄凉。
愣神地看着,忽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拥祝“冷不冷?”
素栀没有说话,依旧愣愣看着窗外。
“怎么了?”刘昭探过头来看她的神色。“怎么不说话?”
素栀却微微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刘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她是生气了。按住她的双肩轻轻见她扭转过来面对着他:“素栀,你在气我吗?如果你不自在我这就遣送她们回去。”
素栀略带嘲讽着看着他:“你这又是做给谁看?你若把她们遣回去让她们如何做人?这样好的女孩我很是喜欢。”
刘昭沉默了片刻,才问道:“那你实在恼什么?”见她偏过头去不看他,又说道:“是在恼我没有知会你一声,没有找你商量吗?”素栀依旧不说话,刘昭继续说道:“素栀,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扫了你去灯会的雅兴。”
素栀闻言冷冷笑着:“还是怕我扫了你的兴?”
刘昭不禁倒吸口气,神色严肃说道:“素栀,我以为你明白我。我岂是那样的人?”
素栀依旧沉默不语。
“如果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我,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刘昭忽然淡淡说道。眼眸中四分黯然三分无奈三分伤痛。
素栀感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一阵颤栗,渐渐发冷。她心里一惊,抬眼看他,刘昭微抿着唇脸色极为难看。“刘昭……”素栀不禁出口唤他。放在她肩头的双手缓缓滑落,藏于了袖中。
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他便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好好睡吧。改日我再来看你。”
素栀心里涌起一丝不安,跟上几步去拉他的袖子。刘昭却决绝地抽回,大步流星离开了寝室。她愣愣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
良久之后,她终是无力地靠在一边的软榻上。心里不住的念叨,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他有他的苦衷,为什么还这样与他置气……
那样决绝的背影,竟生生在心里划过一条绵长的伤痛来。
刘昭疾步走出栖凤宫,宫外凄冷,一阵寒风吹过,让他禁不住浑身颤栗起来。飞翎一直站在门外,见他脸上毫无血色,浑身颤栗。顿时一惊,连忙几步上前搀住他低声说道:“皇上,您又……犯了?”
刘昭无力地点点头:“回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极为痛苦。
飞翎再不敢多言,连忙扶他入轿移驾普光宫。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从上个月开始就开始感觉到身子不舒服,时不时浑身脉络针扎一般的痛。起初只是累的时候有这样的感觉,可到了现在已经频频发病,一日几乎可以发两三次,如此发展下去……
看着刘昭苍白的脸,飞翎心中又是急又是气。
刘昭心里虽知道是自己是中了别人的毒,一种极为隐秘却厉害的慢性毒。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不愿意召见御医更不愿意告诉祝素栀。一面忍受着疼痛,一面自己试着给自己找药方。飞翎不用查就知道一定是晋王下的,也秘密布下杀手,却不料被他逃过一劫反而伤了和他在一道的祝素栀。
“飞翎……”正思忖着,榻上的男子无力地低唤了一声。
飞翎连忙伏在榻边:“皇上。”
他缓缓说道:“请无念大师来……”
飞翎颔首,起身欲出门,又听他说:“还有,今晚召逸妃……侍寝。”
他脚步略微一顿,轻轻应了声大步流星离开。
刘昭缓缓闭上了眼睛,浑身痛意连连,直刺着心脏,伸出颤颤的手指摸上自己的脉搏,虚浮紊乱,脉涩且浅。静默良久之后,微叹口气。
那天在玄黄山,无念如是告诉自己:“这毒引于巴蜀。是由七七四十九种毒物制成,无色无味,却可以溶于血液中,依附在脉络之中,一点点消磨生命,凶险之极。毒物之间互相牵连,难分难解。若是草率用药,也许会引起新的毒来。解毒也非没有办法,却需要时间,不知在这之前,是否可以坚持祝老衲早年曾经游走巴蜀一带,听得野方言:‘合欢乃延’,不知是否是可信的,但还需一试。”
刘昭轻轻一笑,却牵连着浑身的疼痛。
八哥,不愧是我的八哥。真有你的,难为你想出这样的方法离间。无限痛楚,不是因为身体绵延幽长痉挛一般的痛意,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剧烈的颤栗。
眼角湿润,他仰头望着清冷月色,心一点点沉寂下来。
素栀一夜无眠,恼恨自己冲刘昭发脾气。想着刘昭定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于是唤了翠屏为自己洗漱,就想去御书房看他。
翠屏却吞吞吐吐了一阵不愿意领她去:“姑娘,你真的要去御书房吗?”
“怎么?”素栀不由得有些疑惑浮上心头,“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翠屏欲言又止一阵,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皇上还没有去御书房。”
“嗯?”铜镜中的女子微微偏移转身看向立在身后的翠屏,“还没有下朝吗?”
“今日就没有上朝……”翠屏低着头轻声说道,“昨夜,是逸妃娘娘侍寝来着……现在也许还没起……姑娘还是不要去为好。”
素栀一愣,这还是刘昭第一次不上早朝呢。
她偏头思忖着什么忽然自嘲般笑笑:“翠屏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呢。”翠屏一愣,不敢说话,只是垂着头立在一边。
素栀重新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竟有些凄迷。她缓缓拾起桌上的千尾簪花小心插入发髻中,淡淡说道:“请晋王妃尚氏进宫吧。我这些日子也清闲了,会会旧友也是好的。”
翠屏见她并没有哀怨气恼,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应着屈膝退下了。
素栀一直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无意识勾起一丝不明缘由的笑意。喃喃道,怎么,怨妇,你很好笑吗?这样的滋味好是熟悉呢。
午时刚过,翠屏引着提着裙子低头小心看着路的尚婷来到了栖凤宫后花园的止音亭。“王妃,请吧。”翠屏站定,侧开身子请她入座。
尚婷视线朝亭内扫了扫,见只有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整了整衣装便举步迈入,施礼道:“您今儿个怎么得空想起尚婷了?”虽说规规矩矩行了礼,可话语里却随意得很。
素栀莞尔一笑邀她入座,随手遣了翠屏。她盈盈笑着给尚婷倒了杯茶:“咱们也有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了。这几日闷得慌,就找你来随便聊聊。”
尚婷闻言却不领她的话,笑道:“这倒是难得,只是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听说……”话说一半,见她如此苍白的脸色,便不敢说下去了。
素栀轻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能生出什么心事来?”
尚婷知道她不愿提起,眼珠一转便转移话题,起身道:“那您既然没事,何必召我入宫。您不是在戏弄我吧?王爷还伤势未愈等着人侍奉左右,你却没事召我入宫寻开心。”
素栀听她这么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人的模样,心里一紧,脱口就说道:“王爷伤势如何?”
尚婷侧过头撇撇嘴,转身扶栏而立。院子里还是一片残雪景象,凄凄冷冷,风景入人心,更是冰凉。尚婷看在眼中心上却念叨,到底何时,何时才能摆脱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困境?到底何时,才能让他真正的属于她?
素栀见她沉默许久一言不发,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出声催促她:“尚婷?”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恨你入骨。”尚婷幽幽说道,却不转头看她,“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怨过一个人,你竟然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素栀微愣,垂下头似在叹息:“我知道。”你我之间,我无法多说什么。千万种纠葛,说不清是谁牵谁,就像青翠的藤蔓。
“不,你不知道。”尚婷说着,“你从来就不知道。你只顾着自己,一点都不为别人着想,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人。”
素栀一时语塞,不知这是从何说起。却见尚婷忽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对他动心了?抑或是,根本没有彻底忘记他?”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素栀,试图找出她的一丝破绽和犹疑。
她有些恍惚,是吗?是吗?她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从那次上元节就开始问过自己。他和她,情思到底有没有断?那时当她看见他身上涌出的鲜血时,内心里依然有着疼痛和心慌。那情思,说断已断,依然随着时光推移而消失。只是,那曾经的回忆和心痛依旧鲜活着,在无数个冗长的夜晚拖着她让她无法入眠。她也不止一次回答着自己,情思已无,他们终究没有办法回到从前,她已长大,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她曾经熟识的他。
素栀扬起头,坦然迎上尚婷深究的目光:“我承认在心里还有一丝属于他的悸动,但是我亦明白和他是不可能的,尚婷你不必猜疑。”
听见这话,尚婷好似一下子跌落到深渊,她缓缓坐下来叹息道:“你终究,还是,承认了……”勉强笑笑,“你给了他一丝希望,让他觉得自己还有赢的机会。”尚婷看着眼前的女子,继而说道:“你应当比我了解他。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会付出千百倍努力,甚至是不择手段。到时候,受伤的不光有我,有你,有他,还有刘昭甚至还有其他的人!你,就这么的狠心,为了自己的一点,一点……而伤害这么多的人?”
素栀听了,回避她的视线,说道:“我不了解他。我也不曾,给过他希望。”
“是吗?”尚婷似乎有些动气了,声音略微发颤,“你不光自私还很胆怯!你不想面对事实不是吗?”见素栀不回答,愤愤道,“好,有你后悔的。祝素栀,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识大局的明理女子,没想到如此的任性如此的……”话说到一般,远远见有几个宫装丽人袅袅婷婷走来,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随意屈膝行礼便退了下去,不再回头看她。
素栀看着她几分孤廖的身影,陷入深深思忖之中。也许,她没有说错。自己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真的是自己致命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