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飞随口应承着,可眼睛与手却不敢懈怠,他生怕一不小心,将不老实坐着的柳芊芊颠下车去。
柳芊芊看了一会儿,有些索然地说:“唉,要是爸爸姆妈能一起来就好了,他们也肯定喜欢的,开心的。”
临来的前两天,林晨飞专程过去将这件事跟岳父岳母汇报,并请二老一起去东北老家玩玩,当时,虽说,说话说的不是很清楚的柳父,很赞同,也很高兴地接下了邀请,还忍不住哆嗦着唇笑说:好……好,农村的空气和……景致,就是,就是……比城里要好……好……
本来,柳母在听林晨飞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情,还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可以表明她心境的意见:也好……带着芊芊去见见你们的亲戚朋友,五一的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现在退休了,出去走走也不错……
听得柳父那么一说,柳母顿时沉下脸来,嗤笑道:对,农村好,农村不仅空气好,景致好,那里的夜晚好,人更好!
林晨飞听不明白,柳父却明白了,顿时,消瘦的脸上漾起了病态的红晕,苍白中带着虚弱,他指着柳母:你……你,你还想让我再……再中风一次?
柳母咬住唇,不说话了。
林晨飞很是纳闷,他觉得岳父母之间,好像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等爸爸身体彻底好了,咱们再领他们来老家住一般时间。”
柳芊芊听了林晨飞的安慰,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又不是赶集赶庙会,一大家子来干啥?”一想到亲家母那猖狂而目中无人的样子,林母就怒火中烧,禁不住又低嚷了起来。
柳家俩口子幸亏没来,这回若是随着一块来,林母决心要整点不愉快让他们难过难过,她要报上次之仇。
上次,柳家明是请自个吃饭,却丢尽了颜面。不仅没吃成饭,儿子林晨飞还让柳家的那个瘪犊子打了一顿,每每想起这事,林母的心中便要滴血。
也许,生活对林母太严厉太苛刻了吧?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她防范着任何人,她觉得,别人对她都是有害的,不利的,就像是一只刺猬,无时不刻地张着那锋利的刺。有错,那错都在别人的身上,有什么事情,她从不在自身找原因,也一古脑地迁怒到别人的头上去。
现实生活中,我们遇到这样的人,会感觉很烦,敬而远之。但是,其实啊,他们这群人,不是人格有缺陷了,就是心理有障碍了,我们应该送他们去看病,而不是嫌弃他们,远离他们。
林晨飞却不懂这个道理,只知道一味地去劝阻去制止母亲的率性而为。
林晨飞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示意她别再乱说了。
柳芊芊却没有在意,她的注意力,她的眼睛,捕捉新鲜的东西还来不及呢。趁林晨飞不注意,她又站了起来,指着慢吞吞地从身边走过的牲口问:“大坏,那个就是驴吧?这跟电视里有些不像哦。”
林晨飞回头描了一眼,笑道:“这不是驴,是骡子。”
骡子?
“对了,晨飞,人家说骡子是驴跟马生的,奇怪了,驴为什么不跟驴生呢?这有点违反自然规律和生物链哦。动物的繁衍,好像都是跟同类吧?”
望着芊芊那双亮晶晶又好奇的大眼,林晨飞忍住笑,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拽头驴过来让你亲自问问?”
柳芊芊斜了他一眼,将飘至面前的长丝巾捋向脑后,想了一会,又问:“那骡子跟骡子生什么呢,生驴?它不会也跟马去生吧?”
柳芊芊无知的奇谈怪论,让林晨飞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小傻瓜,骡子不会生的,它哪会生驴啊?更不会跟马生啥了。”
“生生生,你自个咋不生?”林母狠狠地剜了一眼柳芊芊如柳条般在摇曳的背影,噤口不住,又插话。
当然,在林晨飞制止的目光里,林母还只能是小声地在喉咙里说话。
“好奇怪哦……。那骡子不是没有自已的后代了吗?驴跟驴,生驴,马跟马,又可以生马。马跟驴,生出个骡子来,”柳芊芊细细地捋着:“只有骡子,它什么也没有。”
“对,这回芊芊总算捋清楚了。”林晨飞赞道,
林母也不忘送上一句总评:“那人不会生娃,也就跟骡子一样,顶多算个骡人,母骡。”
这话,柳芊芊听到了,她回过头:“妈妈,我怎么觉得您在骂我呢?”
“不是不是,芊芊,妈在说驴和骡呢。”
“咋的,我连叨咕两句的自由都没有了?”
“没人限制您自由,当然,骂我这个自由,排除在外。”被婆婆这么一搅,柳芊芊顿时没了兴致,恹恹地坐了下来,时不时地问林晨飞:怎么还不到呀,什么时候到呀……
林晨飞的二姐夫回过头来,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坐在车斗里的人们,但没有说话。
挨近傍晚,拖拉机终于拖拖拉拉地把一家子拉到了一个不大的小院前。
拖拉机刚停下,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许多人,有老人妇女,有孩子有男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全围着柳芊芊议论开了。
今天,柳芊芊一身靓丽的淑女打扮。一条温婉的小褶裙,浅锈红的,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下系着深咖啡色打着蝴蝶结的宽腰带,上身是一件套头的样式简约的白色薄毛衣,薄薄的肉色弹力裤,纤巧的脚上穿着一双中筒棕色靴子。一头齐肩的长发,如黑瀑布似地披了下来。如画的俏脸蛋上,因为对这次回家的重视,柳芊芊特地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平时不用的脂粉,柳眉轻描,如桃花般盛开的唇上,点缀着闪着珠光的玫红唇膏……早上在火车的卫生间里换上这套装束时,在站外候着的林晨飞也禁不住叹道:“我的天哪,小宝儿,你要震倒一大片了。”
“瞅这女的,咋生的这般齐整呢?真不赖,跟从电视里下来似的。”
“这林家寡妇,也不知哪修来的福气,娶了个仙女似的儿媳妇,摆儿摆儿的(指很神气的样子),该她得瑟。”
“听林家老闺女说,这女的,娘家可有些得势呢,有钱!也不知这女的图啥了,跟到咱们这苦哈哈的地儿来了。”
“你们知道啥?这叫新时代的天仙配……”
柳芊芊听不大懂纯粹的东北土话,更没见过这阵势。她顿时羞红了脸,紧紧地拉着林晨飞的手,低声地问:“她们看什么呢,我脸上还是身上有脏东西?”
林晨飞有些窘迫地挣脱柳芊芊的拉扯,一边从拖拉机上往下搬着东西,一边低声说道:“没有,她们都这样,瞧新鲜。”
林母却对一个穿着一件看上去是孩子的校服的老年妇女打着招呼:“林松家的,有空来家坐坐?这是我飞儿娶的媳妇,赶明儿得空,我让她上你家去认认门。”
那人脸上挂着一抹不屑的笑容,顺手给身边的孩子一个枣儿:“小兔子崽子,你挤进来干啥?有你啥事?瞧你得瑟的,早晚把你收拾喽。”
林母明知是那女人在说她,可她不稀得搭理,从旅行包里摸出也不知她啥时候买的糖果,一一地给围观的人们分派:“来,吃颗糖,这可是杭州的糖,这疙瘩,有钱没处买……”
早一天过娘家来的林秋荷正在擀面条呢,听外头吵闹,忙一身面灰地跑了出来,冲着柳芊芊喊道:“弟妹,弟妹!你可来了,姐等你好半天了。”说着,便来拉手。
柳芊芊在陌生的环境里见到林秋荷,也分外高兴,簇着她,笑着说:“阿姐!”拉着上下打量,见林秋荷的肚子瘪瘪的,很是开心:“阿姐。孩子你真的做掉了?”
按日子推算,假如还怀着的话,现在该是七八个月,还不到分娩的时候。
林秋荷很是得意地嗯哪一声。
林秋荷的丈夫扛起一只红皮箱,从人群挤过,有些不悦地说:“上一趟杭州,把个娃整没了。”
“你嘟嚷啥呢?有本事你自个生一个,让我生,没门!”林秋荷冲丈夫喊道,转身一脸笑脸地牵着柳芊芊的手:“来,弟妹,咱们进去。路上紧赶慢赶的,累了吧?”
“不累阿姐。”柳芊芊一边随着林秋荷往院里进,一边四处打量。
只见,薄暮下的老家,那个让林晨飞念念不忘的家,实际上就是个并不大的农家小院,与柳芊芊想像中的景象有很大的出入。院里,种着两洼绿油油的蔬菜,还搭着两个瓜棚,牵藤绕须的,绿叶中带着朵朵小黄花。一条黄毛的大狗,头颈上拴着粗大的铁链,正奋力地朝这边扑过来,狂声大叫。
柳芊芊不由自主地躲到林秋荷的身后。
“去去去,滚犊子!瞎了你的狗眼,正经的主人,告你说,这是弟的媳妇,你再不悄悄的,小心让弟撵你出去。”林秋荷从地上抓起一把秃了的苕帚就横扫了过去,拉着柳芊芊笑道:“弟妹别怕,这是咱们家的老狗了,赶明儿就认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