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芊芊自小生长在城市,她不了解农村的那种生活环境和人文背景。
进了屋,林晨飞陪着母亲与二姐坐在客厅里聊家常,什么二大爷家的丫蛋今年生了三胞胎,二男一女哩,什么村头的大姑家,大儿娶了个麻脸的媳妇……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柳芊芊感到一种强烈的排斥感,也感到很无聊,她站了起来,用杭州话说了一句:“我去汰浴了。”
“去吧,别着凉了,浴袍在卧室呢。”林晨飞笑着叮嘱道。
柳芊芊进了卧室后,林母追着问:“她说啥呢?不会是好话吧?”
林晨飞很无奈,叫了一声:“妈,你想哪去了?芊芊说她去洗澡了。”
“又是洗澡,洗澡。”林母嘟嚷着。
待柳芊芊洗澡出来,刚打开房门,她突然失声地叫了起来。
落地窗的两层窗纱被轻轻拉起,挽成了一个优雅的人字。融融的冬阳,透过能阻断紫外线的玻璃,不容商量地给大客厅的一角涂上了浅浅的奶油色。
客厅里,43英寸的三星牌液晶电视正以最大的嗓门,在告诉人们,它正在工作。电视对面的沙发上,那个名叫梦琴的小女孩,也在紧张地工作着。只是,她的工作,让刚出浴室的柳芊芊,猛一看到便发出了一声惊叫:“啊,我的天哪!”
而柳芊芊惊叫的结果,是正在工作的小女孩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去。顿时,尖利的高分贝的哭叫声涵盖了一切的噪音。
而这个哭声,是最好的集结号,不出二分钟,从不同方向的房间里窜出所有该登台的人,心急火燎地扑向发出哭声的源头-小女孩!
“琴啊,没摔疼吧?来,宝宝,妈给揉揉……”
“快看看她的头,看看有没有摔破皮。”
“姐,擦破的地方不要用手去揉,等下,我去拿碘酒来。”
哭声,安抚声,来回奔跑的脚步声,将孩子摔倒的后续气氛,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孩子的哭声从撕心裂肺的状态慢慢地变成了时不时地抽泣且被抱出屋外玩去之后,腾出手来的林母开始调查事故发生的原因了。
她看了看站在门边有些无措与茫然的柳芊芊,额间平来就很明显的纹路显得特别刺眼,深深的三道,好象是斧凿刀削一般。很少露笑容的脸上,此刻更是怒意密布。林母很瘦削,脸上似乎没有肌肉,更显得凌厉与凶悍……“你那么大声喊啥呢?看把孩子吓得。”她升堂问供。
林晨飞走过去,从浴室里拿出一方干毛巾,准备替柳芊芊还滴着水珠的长发擦试,可看了一眼母亲,他将毛巾放到柳芊芊的手中,轻声地说:“先把头发擦干,别着凉了……亲爱的,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柳芊芊这才清醒了过来,冲过去,从沙发上拣起那个早已是肢离破碎的美人鱼芭比娃娃,朝林晨飞扔了过去;“你自已看看!”
林晨飞这才注意到,这个花了168块钱买来的芭比娃娃,鱼尾被扯掉了,手臂也只剩了一条,会很灵泛地眨动的眼珠子被抠掉了一只,成独眼龙了。那朵暗藏机关的花蕾,已落在地上,被踩得面目全非……“芊芊,别伤心,咱们明天再去买过……奇怪,怎么到她的手里了?”
身穿着粉色绣着玫红碎花浴袍的柳芊芊,她的心似乎与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娃娃一同碎了!
她猛地一甩湿漉漉的长卷发,白皙的面孔上飘浮起愤怒的红晕,玫色的唇翕动了许久,才含着泪叫道:“哪去买?你没听那个营业员说呀?这是精版的,就这一个,就这一个,你知道吗?”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一定还有的。”林晨飞知道,芭比娃娃对柳芊芊意味着什么。
林母冷冷地发话了:“啥?听你们的话意,这个娃娃不是买给琴琴的?”
“对不起,是我的!”柳芊芊也冷冷地说。
林母从桌上抓过独眼断臂的芭比娃娃,翻来覆去看了看,既恼怒又有些不可理解:“你?你玩这玩意?”
柳芊芊的心头,在此之前发生的点点滴滴累积成惊天大浪,呼啸卷来。她双手插在浴袍的口袋里,甜美的脸上毫不掩饰挑衅的神情:“是的呀,我不能玩吗?我就喜欢芭比娃娃!怎么,不可以吗?”
“亏你说得出口!结婚成了家的女人,还玩这种小孩的玩意,还问可不可以!”林母将芭比娃娃“啪”地扔在了沙发上,站了起来。
“谁也管不了我玩什么,无论是谁!而且,根本不需要问可不可以!我认为可以就可以!别说买一个娃娃,我若喜欢,买上一屋子的芭比娃娃,别人也管不着!”柳芊芊从沙发上一把抱起芭比娃娃,怒目相向。
“妈……芊芊……”
林晨飞急得俊脸上青筋横暴,可不知该说什么,再说了,他好像感到自已的大脑短路了,什么话也想不起来,只是不停地看着、叫着眼前这两个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好一张利嘴!赶明儿我倒要去问问你的娘家爹、娘家妈,他们是怎么教育你的,就让你这样没上没上地对待婆婆?一个这样的玩意,竟然花了近两百块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会识简单的几个字的婆婆,看到娃娃身上的价格标签,林母的心,仿若在油锅里滚一般。
“不必那么麻烦地扯上我的爸妈,我爸妈忙得很,没时间听这烂事!”柳芊芊一边扒拉着芭比娃娃的头发,唇角上再次挂上冰冷的笑意:“至于化多少钱,我再申明一下,这跟你丝毫没关系!我喜欢的话,管它是二百二千二万的,我买下,我乐意!又不用你掏半分钱,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当然心疼,因为你这败家娘们花的是我儿子的钱!你住,你吃,哪样不是花我儿子的钱?”林母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败家娘们?这名词可真好听!不过,请你记住,我,柳芊芊,到今天为止,没有花过你们林家的一分钱!我的工资收入足够我自已开支了,别以为掏了三十万的首付款就好像我是住在你们林家。林晨飞,”柳芊芊转过身,推着林晨飞:“跟你老娘说说,这装修,这屋里所有的一切,是谁掏的钱?值不值三十万?”
林晨飞真想一头撞死在她们两人面前,他头昏目眩地对林母说:“妈,别这样说,这房子装修的钱全是芊芊的爸妈掏的,所有的花销加起来,远远不止三十万……妈,别再说了好吗?”
说着,林晨飞蹲在地上,两手抱头,一付痛不欲生的样子。
林母有些理亏,口内嘟嚷道:“臭不要脸的!”
“请你再说一遍!什么叫臭不要脸?”柳芊芊不承想从婆婆嘴里听到这样一句带着侮辱性的骂词,不能接受,怎么都不能接受。
“芊芊,芊芊……这句话在我们老家并不是恶意的,是妈的口头语……芊芊,芊芊……”
“好,林晨飞,是你说的,这句话没有恶意是吗?”柳芊芊走到林母面前,笑微微地说了句:“妈妈,这话留着以后能还给你吗?”
柳芊芊此言一出,林母顿时大怒,先是拍着桌子乱嚷,随后便大哭了起来,连连喊着林晨飞父亲的名字:“天哪,我还活个啥劲啊,苦拔苦熬的将儿子拉扯大,上完学成了家,不成想是这么个结果……小飞他爹,你若是有灵,你来带走我吧,我不活了,不活了……飞儿,小飞,你是妈的冤家啊,你娶这个女人就是为了想把你妈气死啊……”捶胸顿足,哭得哀哀欲绝,地动山摇。
林晨飞也想不到柳芊芊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看到母亲痛哭悲伤的样子,五内俱焚,想也没想,迎头便给了柳芊芊一个巴掌!
这下,轮到柳芊芊蒙了!等她感到自已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痛的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子狂泻了出来。她好像不认识林晨飞似的,瞪着那双会电人的大眼,死死地看了看林晨飞,尔后,她穿着宽大的睡袍,趿着绣花布拖鞋,猛地打开门,猛地冲了出去!
柳芊芊穿着个浴袍便跑了出去。
带着寒意的午阳,仅在有限的地段,吝啬地提供着貌似很金贵的阳光。背阴处,依旧寒风冷冽,无时不刻地在蚕食人们身上那点少得可怜的热量。
挨了林晨飞一巴掌的左脸颊,没了痛感,却感到滚烫灼热。源源不断的泪水,从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滋生出来,流经脸颊,反而有种冰镇、舒适的感觉。
细密晶莹的泪珠,在风中串连成线,在风中坠落,
跑出电梯,沿着小区那隐在绿荫带里的小径,发狂一般地跑着。她不知自已要上哪去,也感觉不到行人讶异的眼神与窃窃私语,她满脑子里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林晨飞打我了,林晨飞打了我一巴掌!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吗?这就是他的诺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