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已经申正三刻,快到酉时了。”抱琴小心应道。若是搁在平时,娘娘早都该用膳了。今儿有事耽搁,也很该好好吃点儿东西补一补了。
“哦,这么快……”元妃淡淡的应了一句,低下头吃着饭,才好好想起事情来,脑子算是清楚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窗外,天色似乎已经暗了,屋里也陆陆续续开始点灯,风吹着院子里还没发芽的干树枝,呼噜哗啦的响着,好像是个不寻常的晚上。
等把饭吃完,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虽然刚才的想法有些疯,但见一见说说话,或者最好能问出点儿什么来,或者能引为知己,倒是件儿不错的事情。盥洗完擦过手,元妃才下了炕,吩咐两人道:“守忠,你去把寝殿收拾一下,摆上琴案,再焚上檀香;抱琴,去备些热水,记得放些玫瑰花下去,我要再沐浴一番。别的没要紧的人都打发了自己玩去,就说大家难得出来一回,也自在一下。那边皇上正在赐宴,想去蹭点儿的也尽管去。”
夏守忠疑惑道:“回娘娘,娘娘是准备……”都累了一天了,还抚琴,夏守忠不大明白。
“回娘娘,娘娘刚洗过澡,这……”抱琴也奇怪,刚吃完吃不下,刚洗完还洗什么呢?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的话越来越不用听了?守忠,等准备好后我叫你去,你再去带他来。我要好好见见他,也让他见见我的本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元妃有些不悦,但想起“他”,神情又缓和下来,心下颇为得意、畅快。
“回娘娘,娘娘是说,一会儿要把他带到娘娘寝殿去?”夏守忠更加吃惊。随便带外男到皇宫已经是大罪,还要往娘娘的寝殿带,那不是明摆着要他命吗?再说了,娘娘就算想问他几句话,这里不也挺好的吗?就算有外人撞见,随便捏个理由再给点儿好处或者吓一吓也就混过去了,一会儿都到了寝殿了,还怎么应付?
“怎么了?怕什么?我的寝殿,皇上已经说过不会来了,而且他还要吃酒作乐,就一定不会来的,别人谁还敢进来?这里只有外臣,没有别的宫人,放心好了。再者说就算有事儿,还有我呢,你担什么心?”元妃胸有成竹,淡然的应道。
夏守忠只得扶着元妃出去,抱琴已经先一步将水等预备好了,夏守忠自去安排吩咐。凤藻宫的人听说可以随便玩去了,就算这宫里空空旷旷,没多少好玩儿的。但能玩儿总比当班干活强,还有些人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朋好友伴驾来的,兴许还能见面叙叙旧,或者去蹭点儿好酒好肉,再要没事儿就吃过饭早早睡觉去,这地方条件到底不比宫里,又累又冷,乐的歇着。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寝殿四周就剩下夏守忠抱琴和三五个心腹太监宫女,一派清静。
元妃洗完澡,特地换上大红的肚兜,桃红色中衣,看一眼肚子,还是有些不大顺意,但也无可奈何。外面再套上大黄凤袍,挂着一对祖母绿宝石坠角,配上拇指大珍珠和翡翠珠,珠圆玉润,雍容富贵;一头青丝梳成个慵妆髻,斜插着一支双鸾衔寿果金簪,简单俏丽,动人心弦;耳朵上戴着赤金累丝镶宝耳坠,手上一条沉香手串,衬着身上淡淡幽香,令人沉醉。
寝殿内也已经收拾好了,正厅内摆放着各色珍奇古玩,还有那棵榴树,围屏上置着麻姑拜寿慧纹,中间设着琴案,上面摆着元妃最喜爱的蕉叶式桐木古琴,案前香炉内焚着上好的檀香,一屋子香气弥漫,悠悠然然,心悦神怡。
元妃就端坐在案后,纤纤素手,拨动琴弦,也拨动心弦。一串心声缓缓传出来,悠扬婉转,如痴如醉,如泣如诉,志满意得间,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铜雀春深锁二乔,那不得见人的地方,骨肉分离,上下失序,就算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又如何?无休止的争竞,提心吊胆、惶惶然不可终日,何时是个了局?就算能得添皇子,母仪天下,又如何?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到头来,不都是白骨一堆土馒头一个?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早没了。父母骨肉至亲,又如何?除了盼着女儿争名夺利出头,还有什么?女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而大观园内,奢靡无度,终不过是水月镜花。
不论平时怎么样,对着古琴,平静下来,元妃总能找到自己的心。忽然间,对于刚才的欲念,也有些羞耻,甚至是后悔。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若能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将孩子抚养长大,就算他不能当太子做皇帝又如何,总归还是她的皇儿,她的儿。
“回娘娘,要带他来吗?”趁着元妃停下来吃茶的当儿,夏守忠赶紧问道。
他?元妃想了想,来都来了,不如见见,看他一副清奇骨骼,没准儿还能说出些什么来,也不枉叫他来这一趟。再则说,日子还得继续过,她也只能继续勉为其难,为父母娘家考虑,总该问出些什么才好。或者,就算不能满足“欲”,见一见,过个眼瘾也未尝不可。如此想好,元妃点点头,挥挥手,让夏守忠去了。
夏守忠看殿内此时人少,元妃身旁没有别人,他不大放心,便依旧叫那两个心腹去将他带来,再则也是他们带回来的,熟门熟路,也没所谓。
过了一盏茶功夫,就见两个太监带着一个人进来,魁梧潇洒风流倜傥。太监领他到的殿内,抬头看见上面一个穿凤袍的娘娘,来人赶紧跪倒在地,行礼道:“拜见娘娘。”
元妃一心抚着琴,想着自己的心事,压根儿没在意底下,或者,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上次在凤藻宫竟然那么大胆,见了她连大礼都不行,今儿非要让他在这冰冷的地面跪个够,杀杀他的威风,一会儿看他还说不说。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怕他不依。
如此想好,元妃依旧不紧不慢的抚着琴,反正有的是时间,间或瞥一眼,见他跪在地下有些打颤,这样正好,一会儿再吓一吓,水到了渠自然成。一曲《汉宫秋月》,哀哀怨怨,悲悲切切,无可奈何又寂寥清冷,内中另有一种不甘心,倔强的想要摆脱。情到深处,元妃又重复一遍,不禁泪流满面,悲到极处,强到痛处,手一抖,“嘣”……弦断了……
元妃深吸一口气,借着刚才的那股劲儿,准备下去责问跪着的人,猛的站起来,一下子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忙一手扶着琴案站住。
正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又是一声叹息,有人大笑道:“爱妃抚的好琴,只是太悲了些,难道是心中有什么不快?”
听得这话,殿内众人皆呆若木鸡,地下跪着的,尿了一地……
“爱妃抚的好琴,只是太悲了些,难道是心中有什么不快?”大皇帝带着周公公等人,留下侍卫在外面看守,大踏步走进来,一边儿一声叹息一边儿笑道。
这……元妃和夏守忠抱琴等顿时都惊呆了,愣在当地,地下跪着的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瑟瑟发抖。皇上怎么会来这里?怎么会见到皇上?皇上怎么就不能来这里?!皇上……
元妃好容易缓过神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结结巴巴的问道:“皇上……您不是在赐宴吗?”恍惚间,连行礼也忘了,该说什么也不知道,甚至皇上到来没人唱礼也没注意道。
“爱妃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哟……还哭了?抚琴伤神,今儿已经累了一天,很该好好歇歇才是,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朕,一个人哭容易伤心。抱琴,夏守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是怎么服侍娘娘的?若是娘娘受了委屈,或者累了,动了胎气,朕拿你们是问。”大皇帝难得体贴的过去扶着元妃在榻上坐下来,又坐在她旁边,不停的打量着她。
元妃此事是五内俱焚,哪里还想着委屈还是劳累?越是被皇上打量着,心下越是虚的慌,一下子没了主意,脸红一阵白一阵,浑身发抖,手足无措。一会儿又如掉进冰窟窿里,浑身冰凉,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人心都乱了。或者这会儿已经没有心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哟,这是怎么了?许久没听爱妃抚琴了,似乎比以前还要好些,只是为何如此悲切?难道又想家了?若是如此,日后再让爱妃省亲便是,又有何要紧的?”大皇帝关切的问道。
“回皇上,皇上不是去……赐宴,还要吃酒吗?怎么到臣妾这里来了?”元妃勉强凭感觉凑了几句,实在想不明白许久不曾在乎他的皇上,明明下旨了,怎么会放下那头那么热闹来到这里。她又没什么好酒菜等着招待,也没有美女愉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