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做姑子也未必干净,四妹妹也别惦记了,天无绝人之路。林妹妹病成这样都能有天上掉下的神医将她治好,我就不信咱们一定没救。就算我是狠毒些,逃不过这一劫,也定要拼命保全你们。只盼将来你们能好生照应大姐儿,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到慷慨激昂处,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李纨忙按着她坐下来笑道:“急什么,如今不过就是有点儿风,你开始打雷,见了葫芦就是瓢,也未免太过了。既然大家心中有数,眼下林妹妹这里最困难,凤丫头以往行事偏颇,着实得罪了不少人。大家只当是积德,知道的尽管说出来,相互补救、互相帮衬,到时候就算风雨来了,没准儿还能再出个神人救助呢。”
紫鹃也笑道:“正是,世事无常,既然大家都已经心中有数,做事自然会留有余地,也能相互周全。便是咱们势单力薄,但同心戮力,也未必不能保全自己。这会儿年节下,难得大家这么心齐,很该高兴才是。我倒是担心姑娘好容易好些了,她们还会打什么主意。”
李纨道:“这丫头如今也出息了。有道是: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有困难不要紧,若是咱们真能同心一气,事情未必就如想象的那么差。看如今情形,不论是谁,也很该就此罢手才是。即便是贼心不改,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咱们一块儿留神,未必就不知道。”
惜春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左右没事儿,如果真做不成姑子,日后就随着林姐姐,时常来和林姐姐作伴聊天儿,怎么样?”
“你不是想和我作伴聊天儿,而是看上我的书了吧?”黛玉笑道。
“书也是要看的嘛,林姐姐一个人闷,我陪林姐姐说话也是应该的。”惜春还不买账。
“那好,你先将书还给我,才算是你真心要跟我做伴儿,不想着做姑子了。”黛玉道。
“我还没看完呢,而且也没琢磨透,等看完了再还给你。”惜春很是舍不得。
“那你就是没诚意,还是惦记着我的书。”黛玉假装赌气道。
惜春不知黛玉是趁机要回佛爷交代不许她送人的经书,既然这会儿人多,这话就只好应了。一群媳妇儿丫头忧心忡忡了半日,被这么一搅,才又略微回转过来。外头有婆子回话二太太找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前面也该坐席了,众人才只得散了。
话说二十夜里佛爷并不曾坐席,便早早与北静王离开贾府回去。虽然其余诸人依旧尽欢而散,但奈不住人多口杂,一三一五的就传开来了。
别个尤可,那夏守忠是头一个热心的四处打探。只因当初佛爷和大皇帝是密约,而且入宫多半是从宝灵宫走,有时候也只是到宝灵宫而已,因此真正宫里的人多半并不曾见过他。便是流言说他是大皇帝的宠臣,也是有人猜测而已,至于是何人,也不难知道。
然而既然不曾见过佛爷入宫,又如何能时常有戴德陪着,还极其恭敬的服侍他?夏守忠仗着元春的势,在宫里也是一手遮天,为何此事能逃过他的眼,进行的如此如火如荼呢?更关键的是这事儿与贾府必定关系重大,因为佛爷在都中如今只听说出现在贾府过,别无其他。便是他的来历背景,一概无人知晓。
当然,那两个随佛爷入都的钦差早被大皇帝勒令闭嘴,一应随行人员老实点儿的闭了嘴,看着不老实的也已经封了口,且个个登记在案,稍有泄露,不怕找不着源头。而且除极少数几个外,或者只有两位钦差真正见过佛爷,别人都不清楚,自然没人知道。另外佛国并未深附,也因交通不便,私底下与中原交往也不多,便是有人在街头见了曲折,也猜不到来头。
夏守忠打听半天也没打听出多少缘故来,偏不死心,又找周公公打听。周公公虽然是大皇帝的贴身太监总管,但对此事也知之甚少,只是他与贾府牵连非常有限,因此并不在意。夏守忠又找北静王府的人甚至北静王的侍从,想要问出点儿什么来,也是徒劳。
如此转了一圈儿,夏守忠只得将所知以及听来的传言回报元春,由她来定夺。
凤藻宫小花园亭子里,元春头上挽着高髻,插着飞凤吐珠钗,洋红色的抹额中间镶嵌着一方美玉,美人如玉,便是有孕在身,也丝毫不减她风光;上身鹅黄缎子绣彩凤褙子,底下是条石榴裙,上面榴花开得正好,红艳艳一片,格外喜人。端坐在琴案前,两手叮咚的拨着琴弦,乱不成曲。目光呆滞的望着案前的仙鹤,嘴里吐出袅袅香烟。
一切都那么平静宁和,午后的春光,似乎也被感染,暖暖的照在元春的脸上,让她懒懒的眨着眼睛,昏昏欲睡。纤纤素手,从琴案上滑下来,落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眉头展开浅浅的笑意,一直荡漾到眼角……
抱琴在一旁鼓凳上坐着,旁边摆着一个小筐子,里面放着针线以及几色布料,手中正在缝制一件小肚兜。侧头拿着针在头发上揩了几下,正待继续下针,却见元春又陷入沉思,便笑道:“回娘娘,娘娘又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小皇子又动了?”
元春头也不抬,顺势又摸了一圈儿,摇头笑道:“听说这会儿还不怎么会动,大概还得再过一两个月呢。你说,最近皇上要去春蒐,咱们去不去?”
“回娘娘,春蒐是什么呀?”抱琴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给元春添了杯茶,垂手站在一旁问道。
“就是打围。年前朝臣启奏,皇上已经准了,礼部和鸿胪寺也都已经开始准备,快的话下月初就要去,慢的话也就是下月中旬。后宫到这会儿还没听的皇上的旨意,不知道会让谁伴驾?”元春慢慢的自语着,也算是给抱琴解释。
“回娘娘,那可是极劳累危险的事儿,娘娘如何去得?若是寻常也就罢了,但这会儿都五个多月了,既经不起劳累,也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这么多年辛苦,还不知道又要熬到什么时候。”抱琴担心元春的身子,赶紧劝道。
“傻丫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这么简单,我还犹豫干什么。只是你难道没发现?自从我有了身子,皇上几乎就没到这里来过,便是咱们去行礼,也是淡淡的。如果让吴贵妃周贵人她们趁虚而入,也怀上龙种,岂不又要多事儿?而且春蒐在外,皇上必定高兴,最容易动情,决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元春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还没想周全,尚未着手而已。
抱琴恍然大悟,想想还是迟疑道:“回娘娘,吴贵妃她们一直都没得宠,而且皇上最爱听娘娘抚琴,还时常夸娘娘聪慧,文书奏章处理的好,想来不会这样吧?后宫粉黛三千,没有谁能比得上娘娘,想来是皇上最近事儿多,或者是娘娘有了身子多心了。上林苑路途遥远,想来路也不好走,娘娘还请三思。”
元春喝了口茶,抿了下嘴唇,深吸一口气,悠悠的叹道:“你呀,就知道替我操心,眼光就不能放远点儿。皇上宠爱谁哪里有个定数?古往今来,有几人能一辈子得着皇上的心?李夫人英年早逝,武惠妃也是早逝,若非如此,谁知是否会沦落到班婕妤的境地。寒夜独咏团扇诗:‘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深宫内院,红墙黄瓦,金灿灿的阳光,还有春梅飘香,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孤寂的凄凉之感。元春聪慧灵秀,又怎么会不懂?君恩不常在,来去皆无踪;来时如朝日,去如晚来风。朝日明且艳,只道春无限;晚风声声冷,寒凉如利剑。春梦易惊醒,利剑断痴情;梦醒情断旧人远,枕边娇媚时时新,一切皆由君。
若非担心他日恩宠不在,元春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传谕赐婚。虽然王夫人是因为见不得黛玉风流娇媚的样儿和爽直的性格,但元春不同,想的没这么简单。黛玉长得再怎么燕妒莺惭花自羞,她不担心;而是顾忌黛玉的性子不肯十分委曲求全,与人周旋,若是让她配了宝玉,日后贾府的事情她又如何打点?照着她的性子,岂不是要将上下都得罪光了?当然她的病也很要紧,这样弱的身子,如何能担得起府里的重担?
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如今已成事实,然而黛玉却依旧让她头疼。自从上次听的说黛玉多年的旧疾竟然好了,元春总有一种不祥之感,细细想来又难以捉摸。神医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只是她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神,凡事一定有原因,只是她还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