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倒好,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将黛玉气得骂道:“这丫头想是疯了,越说越不着边际,我也要不起你,你赶紧收拾走吧。你年岁也大了,该出去配人了,偏拿我说事儿。若是你不走,明儿我叫琏二嫂子来回明老太太,你只管去便是。”
紫鹃也不害怕,拉着黛玉笑道:“姑娘别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些话虽然外头不能说,但闺房里姐妹们或者小姐丫头之间说说,也是常有之事。要我说,人家都忙着给自己打算,唯有姑娘像没事人一样,一点儿都不操心。如今老太太不大管事儿,姑娘心里该当有个数。大老爷和大太太更不会管姑娘的事儿,二老爷也未必管,二太太管还不如不管,剩下的还有会谁为姑娘操心?二姑娘是府里的正经主子,还落得那个下场,三姑娘心里有数,四姑娘也自有打算,唯独姑娘,若果真说起来,最是无依无靠的,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宝二爷虽然有许多好处,但也有许多的不好处。而且生在咱们这样人家,凡事没有一点儿自由。便是琏二爷那般有能耐,也被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管着,有时还被大老爷打得厉害,稍微有个事情,都得回明白了才能做,自己是做不了多少主的。
姑娘就听我一句,我看神医人着实不错,对姑娘也是一片真心,要我说,竟比宝二爷还真三分。而且难得的是他人品好不说,模样性情都不错,而且看他气度打扮,就算没有咱们府里富贵,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出入时常有戴公公听命,没准儿就是个大贵之人,神医大概不过是个假托之名而已。而且还能差遣北静王的侍从,我看肯定大有来头。”
听的紫鹃这么一说,黛玉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儿,难以名状。虽然有些不该说,但也未尝不是实话。佛爷也说过,何必在乎那些虚名,既然是事实,就该照着实情来定夺。佛爷的诸般好处,只怕紫鹃还不如雪雁清楚,当然更不如黛玉自己心下明白。
雪雁也频频点头,附和道:“姑娘也不小了,云姑娘和琴姑娘比姑娘小,如今也都得了佳婿,顺心顺意,姑娘便是想想,也没什么不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是错过这一回,日后就不知道上哪里找了。府里的情形和外头的传说紫鹃姐姐也知道,府里最近不会像以往那样太平,便是琏二爷和琏二奶奶那里,好像也有些变动,是不是就有六七分兆头?
虽然神医的底细咱们不明白,但皇太后他们肯定知道,否则也不会下旨差派他。就算没有府里富贵,但李纹姑娘嫁的听说不过是小户人家,但还不一样和和美美的?琴姑娘那样好人品,嫁到梅翰林府上,按说也算不得什么大富贵人家,但琴姑娘不也一样志满意得?就算云姑娘嫁的好些,到底卫府受过谪贬,肯定是今不如昔。但看看云姑娘这会儿的情形,姑娘必定比我们清楚。要的是女婿有能耐,又能体贴疼爱,又能知心,就足够了。”
紫鹃点头附和道:“正是,要我说,神医对姑娘疼爱有加,而且有担待,胆识谋略远在常人之上。听说还是皇上的宠臣,却对姑娘低声下气,可不是前世的缘分?大概姑娘也能像云姑娘一样,失了一个又得一个,没准儿就是更好的。”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看情形就将这事儿给说定了。黛玉靠在床头,脑子被她们搅得昏乱,想想也有些道理,因此也不好强行指责她们。
这么胡说一通,听得自鸣钟打了几下,已经是戌正二刻,快入更了。便是外头再热闹,也很该休息了。紫鹃和雪雁也足足累了一天,稍微收拾一下,便各自睡觉去。
黛玉原担心湘云会过来跟她睡,只因贾母担心黛玉病着,不能打搅,便让她到李纨那里安歇,也正好和李纹李琦做个伴儿。等散席回去,已将近三更,李纨小心招呼着,不在话下。
佛爷和戴德离了潇湘馆,依旧往贾珍的书房而去,坐着吃了盅茶,心下不耐烦那般热闹,便辞了北静王而去。北静王也坐了一天,见佛爷准备回去,便一齐告辞离开。贾赦贾政等便一直不停的陪客送客,还有吃醉了走不了的,另又安排地方安顿他们。因此贾府是彻夜不眠,四处灯火通明,将府邸照的恍如白昼。
如此忙到天快亮,众人才陆续去歇息片刻,次日一早新媳妇儿还得早起见公婆,拜见长辈,与府中上下分大小,如此等等,那是礼法如此。虽然此前众人都见过了,但还得见一次,礼不可废,尤其是大户人家。因此惜春也早早的起来去了一趟,又受了新嫂子的礼,顺带还有黛玉的一份儿,只因黛玉病着起不来,便让她先捎回来,待过几日闲了再来看她。
贾府嫡系众人及族中上下一如贾芹之母周氏等,尽皆去了,唯有李纨,一早起来给贾兰收拾齐整打发他去行礼,自己不曾去得,反倒与李纹李琦湘云等凑到一块儿。她们几个昨夜都吃多了酒,也看戏陪客熬得晚,等悠悠醒转来,都已经日上三竿卯时过了。
湘云匆忙梳洗过,便往潇湘馆跑,李纹李琦也已经收拾妥当,想来姐妹们聚的时候少,便与李纨一道也往潇湘馆而来。刚到门口遇见宝琴,看样子是兴冲冲的,但香腮带赤睡眼惺忪,显然是没睡够。
宝琴赶紧给几位行礼道:“大嫂子怎么……这么早就来看林姐姐。不知道林姐姐起来没有?”想想差点儿说错话,宝琴上前拉住李纨的胳膊晃着便往里头走。
李纨指着她脑门笑道:“林妹妹想来应该已经起来了。云妹妹早一步已经进去找她,有她叫嚷,林妹妹哪里还能睡着?我这会儿没事,过来看看。你倒是勤快,昨晚玩到几时,在哪里睡的?”
宝琴道:“云姐姐总是比我快。林姐姐还病着,咱们这么早去会不会打搅她?昨晚戏好,酒席也好,我快四更才睡的。老祖宗不肯让我走,就留在她那里了。”
“看来还是你最得老祖宗的心意,我们统共加起来都不及你。”湘云从屋子里出来笑道。
李纨等吃了一惊,上前问道:“你怎么又出来了,林妹妹呢?她怎么样?”
湘云手里挥着一根新鲜的柳枝,指指里头笑道:“林姐姐刚起来,这会儿正梳洗呢,我听得外头有动静,就替她出来瞧瞧。你们怎么都来了,大嫂子也不去吃新媳妇儿的茶?”
李纨随手打了她一下,笑道:“都说你最敏捷,却也是最呆的,若非你是有口无心,我可就该恼了。等会儿他们都散了,我再去领她的茶,才算不得十分冲撞。”
要说李纨避开昨天也就是了,今日一家子分大小,只要是贾府的人,就很该去的。偏王夫人失了一个儿子担心,借着让她安顿湘云等的由头,让她晚些儿再去。贾府如今的情形,李纨心知肚明,如今是王夫人的天下。一会儿便是贾母或者谁问起,王夫人一句话,别个也不好计较。再则她年轻守寡,确实不大吉利,也怨不得别人。
看着李纨的情形,淡然中依旧带着三分酸涩,还有其他众人都闭口不提,湘云才明白过来,又不好解释,只得冲李纨扮了个鬼脸,笑着讨好道:“大嫂子饶过我这一次,我将功赎罪便是。你们大概不知道,林姐姐这里煮的粥很香,一会儿拿来招待你们,怎么样?”
李纨晃着她脑袋笑道:“你又胡闹,都成亲了还这么没心眼儿。那点儿熬粥的米还是从老太太嘴里省下来的,你林姐姐病着,寻常饭菜都不吃,就指望那点儿薄粥调养,你也忍心吃?若果真将功赎罪,就将你金锞子荷包拿几个出来,我就不与你计较。”
湘云抱着头逃到一边儿嚷道:“翠缕,快去将带来的礼物送出去,晚点儿大概要被逐出门了。金锞子没有,送兰哥儿的金项圈好像有一个。好嫂子就饶了我吧。林姐姐的粥我也不敢想了,就此罢手,怎么样?”冷不丁地下刚化的雪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将湘云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还好路旁都是竹子,随手扶住一棵,才幸免于难。
宝琴拍手笑道:“云姐姐小心点儿,否则就该遭老天惩戒了。”
众人嬉笑一番,翠缕果真抱来一个大包裹,里面打叠好许多礼物,一份份都贴着签子,除了送宝玉成亲的厚礼只留下签子外,别的东西都还在。另外还有些散放着的荷包扇坠儿等,湘云挑出几样来送给李纨宝琴等,剩下的便让翠缕四处送去。这会儿前头也该差不多了,呆会儿便是早饭时候,又该找不到人收。
直等湘云将东西派完,小丫头端着洗脸水出来要倒,李纨等才往黛玉屋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