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都二更天了,快睡一会儿吧。这么着下去这病怎么能好呢?”紫鹃披着衣服过来看看黛玉,见她书都拿倒了,显然又是在想着旧事伤心。还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姑娘最近虽然形容憔悴,却极少哭,就算偶尔滴泪,也不过几滴而已。
“你先睡吧。我也不困,再坐会儿。”黛玉接过紫鹃倒上的茶,没喝就放到旁边儿,懒懒的说。至于病,或者好不好,她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紫鹃给黛玉掖了下被子,又看了下火盆,炭还旺着呢。才又换了杯热茶来,看着黛玉喝下去,才钻进被窝,坐在黛玉跟前,说道:“我也不大困,陪姑娘说说话吧。这每日守在屋子里,没事儿就是睡觉,都跟冬眠差不多了。”
“又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又有什么新闻?”黛玉略微动了一下,任由紫鹃给她垫好靠垫,淡淡的说来,口气颇不以为然。
“也算是吧。这可是我偷听到鸳鸯她们商议的时候说的,要是白天我也不敢告诉姑娘,怕那些婆子听见了告诉谁去。这会儿她们都睡下了,姑娘且认真听我把话说完,不论怎样,也好心里有个数。”紫鹃大概是见黛玉如此惯了,也不计较她怎么样。
“你又听来什么事情了?别是道听途说,有的没的我可不想知道那么多。”黛玉道。
“别事儿我自然不管,只是这事儿看来有八九分真,我才告诉姑娘一声的。”紫鹃才开口,听得黛玉咳嗽,忙拍着她的背顺了好一会儿气,又下去拿痰盂接了,收拾好才重又上床坐了,慢慢的道:“姑娘总这样也不好。老太太也是疼爱姑娘的,每日都让人来问问看看,可见一番心意。姑娘如果还只这么不知保养,不是要让老人家为你操心吗?”
“我病不过这样,外祖母也不过是遣人来看看而已,也就是个意思,你既然要起头,又何必装不知道。”提起外祖母,如今她唯一的还不怎么稳实的依靠,黛玉神色有点儿黯然。
紫鹃赶紧安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能惦记着有这份心,就算不错了。至于下人怎么样,寻常都是如此,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也只能这样了。如今是太太管家,老太太也不好太驳了她的面子,让她为难。也正是为此,老太太才想着姑娘能出去最好,否则婆媳不和,只怕日后更不好相处。这不,如今正忙着给姑娘找婆家呢,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信儿。”
婆家?呵,呵呵,婆家,连舅舅家都容不了她,婆家又如何?亲舅舅和舅母,比别个要亲着好几层呢,都这个样子,别人又怎么指望的上?多亏老太太过来人,心思多。
见黛玉一脸的不以为然,脸也有点儿血色,许是还有几分害羞,紫鹃道:“这事儿就咱们关着门半夜里说说,姑娘也别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真要不想这个也是不可能的,不过白天避着众人而已。姑娘想想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啊,可是……黛玉扭头看着窗外,风声似乎又紧了些,今夜不会又下雪吧?难怪这么冷……
黛玉又咳了几声,只觉得嗓子痒得难受,也没痰。接过紫鹃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几口,便依旧懒懒的靠着,看着紫鹃,大概也是同意她说的,等着她说下去。
紫鹃服侍她靠好了,才继续道:“姑娘们小的时候都会说几句的,长大了也会想着找个好婆家,这都没什么。如今二姑娘命不好,就不说了。宝姑娘算是遂了愿,‘金玉良缘’就快成了,琴姑娘过几日就迎过门,云姑娘也是。她们也都算不错。如今就剩下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四姑娘小点儿,想来老太太也都会操心的。”
黛玉叹道:“是啊,那时候还只是开玩笑,转眼就成真了。都大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紫鹃道:“人总是要长大的。听鸳鸯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娘娘指定他们要在年前完婚,这会儿看来不及了,便说再晚也不能拖到二月去。这可不是奇事儿一件?官中账上如今没多少剩下的,老太太想动她体己,鸳鸯着了急,原来有好多已经被她和链二奶奶当了。这又是第二件儿奇事,这么大个家,连办喜事的钱都得凑。
这一没钱,又要催着下人干活,还尽要挑好的,鸳鸯琥珀她们辛苦不说,外头的听说也叫的厉害。这会儿还赶时间,娘娘也没银子出来,还得问府里要,后来好像还是二太太拿得体己,才对付过去这一阵子了,日后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正经国舅爷成亲,府里怎么着也不能破了这个面子,这么着一闹腾,我看有些好看的。鸳鸯她们奇怪的还有一件儿,那就是以往总说薛家富贵,谁知这会子总往二太太那里去,看样子也不怎么好。下人也都抱怨,说薛家被薛大奶奶那么一挥霍,如今也是入不敷出了。
这些自然是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和我们这些丫头不知道的。另外还有件儿奇事,姑娘大概就更想不到了,原来都中这会儿不仅咱们府里这么急着迎亲,听那些办事儿的说,似乎还有些府里也忙着相亲定日子办喜事儿呢。这可奇也不奇?”
奇?世间的奇事也太多了,谁知道呢?
黛玉靠在床头,似乎有点儿累了。她不过一介孤女,寄人篱下,一草一纸都要仰仗他人的,哪里还有心力去管别人的事情?贾府是否连喜事儿都办不起,与她似乎已经无关;薛家是否连办喜事儿也捉襟见肘,也与她无关;是否天下人都在准备婚嫁,更与她无关。手里拿着剪刀,准备剪下烛花。
如今园子里人少,这些用物虽然有份例,皆因她经常熬到半夜,渐渐的都不够用了。问婆子们要,也能给不少脸色,上次听得雪雁背后嘟哝抱怨,她就留了心。有时候,能少点一根蜡烛,她就少一根;有时候能将烛火拨的暗点儿,就将烛心剪的短短的。比如这会儿说话,一来消遣,二来也是剪掉一些,省点儿。
“姑娘,慢着……”紫鹃忽然按住黛玉的手,又一手夺过她手中的剪子。
“怎么了?”黛玉有点儿疑惑的看着紫鹃一脸的惊奇,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儿。
“姑娘,看……”过了一会儿,紫鹃一直盯着蜡烛的神情从急切的期待变成欣喜,片刻高兴的都快要跳起来了,忙拉着黛玉看。
原来,红红的蜡烛,虽然快燃尽了,却就在那一刻,结出双蕊来,摇曳着无比的喜悦,将满室照的通亮。泪停了,不再流,双蕊结,消忧愁。
黛玉愣住了,呆呆的望着摇曳的火苗,痴痴的发愣,不知道这难得一见的双蕊,是谁的喜;将尽的红烛,又是谁的忧?
是的,烛结双蕊,是吉祥喜庆之像,只是,她都这样了,跟那即将滴干的蜡烛有点儿像,这可能是她的喜吗?何喜之有?蜡烛将尽,又是什么意思?
“姑娘,好在我拦住。看,姑娘的好事儿还在后头呢,这会儿快燃尽了,快睡下吧,也不用另点了。要说这蜡烛也有意思,看着要完了,不仅结出双蕊来,还燃的慢,要说定是好兆头。姑娘很该振作起来,好享后福。”紫鹃扶着黛玉起了夜重又睡下,那点儿蜡烛还没燃完,慢慢的就着先前留下来的烛泪燃着,看着特别喜气。
“什么福不福的,我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人都没管好,还管这蜡烛。我倒是有点儿困了,胡乱合下眼也该起来了,你快去睡会儿。如今的事情我知道难得很,你还得跟我吃不少苦头呢。”黛玉任由紫鹃服侍她躺下。话虽如此,心里却似乎沾了点儿喜气。
“姑娘快别这么说,人的命都是由上天定的,姑娘这么好的,将来必定会有后福的。如今的事情也还可以,再说三姑娘四姑娘是这里的主,不是也一样过着的吗。大概等忙过这一阵儿,会好起来的。而且姑娘又不求什么,就算是将来成亲,老太太还能亏了姑娘不成?”紫鹃服侍黛玉睡好,又赶紧吹熄了剩下的火苗,免得睡着走了水。
“你混吣什么呢?”黛玉钻在被窝里羞愤的叫了一句。
紫鹃摸到自己床上睡了,想想笑道:“刚才还有一句话没跟姑娘说呢,老太太也奇怪的很,那天问我,姑娘的身体好点儿没。我说也就那样,老太太半天没话说。后来我问鸳鸯,鸳鸯说的奇怪,老太太想让姑娘好起来,又不想让姑娘好起来,这不是没有的事儿?”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黛玉没话说,翻了两次身,大概睡着了。紫鹃想想也是不明原委,只好赶紧睡下。
看看天才四更,老太太就醒了,思来想去的睡不着。躺在床上也不起来,就那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