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么呢,几天不见,是你忘了,还是我脸上有花?”黛玉好笑的看着惜春问道。
“花儿有什么好的,只怕也比不上林姐姐。我在想啊,林姐姐这个样子,连我都看不够,将来不知道有那个好福气的林姐夫,能天天对着看。或者能得机缘,我们日后也能时常一块儿,能多看看林姐姐。”惜春有些刚开始还有些笑谑,没几句便透出丝丝凄凉和感慨。
黛玉原本嫌她胡说,待要恼她的,只是听口气,忽而冷了下来,捻着被头,慢慢的点了点头,看着惜春道:“如今的情形,是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你我都是闺阁女儿,又能怎么样呢?三妹妹以往时常说想做一番事业,我看也难。”
“那可不一定。”提起探春,惜春忍不住冷笑道,“她的雄心壮志还没开始呢,林姐姐这么说岂不是太早了?”
“哦?四妹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黛玉不是很明白。
“难道林姐姐忘了,三姐姐等着进宫做娘娘呢。那年二哥哥过寿,你们占花名儿玩,听说三姐姐便占了一支杏花签,说她日后必得贵婿,大概也是个王妃。这不,若是做了娘娘,可不就应验了?看这会儿的情形,今年选秀,二太太是成竹在胸,等着三姐姐进了宫,她可就是两个王妃的嫡母了,富贵谁能匹敌?”惜春哂笑道。
“恩,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照三妹妹的人品气度,留着宫里并不难,又有大姐姐照应,大概是十拿九稳的。四妹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黛玉想想觉得惜春定是言有所指。
惜春接过紫鹃递上的茶喝了一口,看着黛玉好一会儿才笑道:“林姐姐如今病着,也愈发的懒了,这些事情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听说,这会儿府里又有些事故了,弄不清楚。最近吃年酒见客都是她,顺带还出门做客,很得众人的意。但听说别人也很奇怪,都中年前户户都忙着迎聘,少有将女儿留在府里的,偏咱们府里,一留就是三个,这外人岂有不想的?”
说到这里惜春打住话头,吊人胃口,黛玉还不怎么地,紫鹃和雪雁春纤几个可是好奇的很,似乎听着说书似的。见惜春住口,紫鹃道:“这聘嫁也得对当才是,虽然听说都中一时间聘嫁的很多,但如果没有适合咱们府里的,门不当户不对,自然不能赶这个热闹。”
惜春道:“紫鹃姐姐想来知道的不止这些吧?”一句话说的紫鹃赶紧找借口走了。
雪雁道:“人家府里的姑娘入宫不过做个宫娥,也就是个丫头,跟我们差不多,自然有些舍不得。但咱们府里不同,只要能入宫,大概是现成的娘娘等着的,嫁到别人府里,自然门不当户不对,有些可惜了。”凡人不过那么点儿心思,做得出来就不怕人不知道。
惜春点头讥笑道:“是啊,再退一步说,贾府送进去三位姑娘,总不能一个都不留下吧。林姐姐一直体弱多病,自然是该遣回来的,我年岁不大,又不如三姐姐文采风流,也是该回来的。皇上就算不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也该顾着咱们祖上的面子,留下她,这么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算不出来。林姐姐大概不知道,这会儿府里好多事情都是三姐姐做主的。
二嫂子忙不过来,宝二嫂子又还没娶过门,大嫂子是寡妇,不便料理喜事儿,自然就该管过家的三姐姐帮忙,让二太太少操点儿心了。看意思也是让三姐姐多历练一下,将来出阁了凡事好应付得来。咱们府里出了个这么能干的三姑娘,可是四处称颂呢。便是下人,如今也当她是管家姑娘,很是巴结逢迎的。”
“这么说,三妹妹在府里就能做一番大事业了?”黛玉忽而笑道。
“可不是,所以日后林姐姐见了三姐姐还是客气些,免得给自己找不自在。以往二嫂子虽然对下人厉害,但对咱们姐妹还算可以。三姐姐如今可比二嫂子厉害多了,不说多年的老管家丢脸,赵姨娘被弹压的死死的,便是二嫂子,也得让她三分。”惜春淡淡的说道。紫鹃和雪雁也点头附和,想来这管家姑娘着实厉害,比上次临时管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幸好黛玉不过清净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如今的情形,她更不想跟谁怎么样。惜春又跟黛玉说笑几句,见黛玉身子弱,说话也没多少力气,且天色也晚,便辞了黛玉回去了。
送过惜春,雪雁才过来扶黛玉躺下,见黛玉没一点儿睡意,想来是白天睡多了。紫鹃依旧在外头忙碌,招呼丫头婆子预备收拾,雪雁则进来服侍黛玉,想想还是跟黛玉说话的好,也好赶紧将昨天的事情告诉她,免得黛玉惦记。
雪雁也是个实心眼儿,一五一十,有什么便都告诉黛玉。听的她已经咽了气,黛玉忍不住眼角垂泪,雪雁也落泪,主仆二人为那些人和事儿心寒也担忧。听的那么碰巧遇到神医,黛玉忍不住收了泪,问道:“你是说正好遇见的?”
“嗯,我看这大概是天意。要不是遇见神医,前面老太太不管,大奶奶如果和别的嬷嬷一样,以为姑娘是真的咽气了,这下子可不得了。”雪雁又是感慨又是得意。
黛玉心里暖暖的。虽说她从不在意,但真的死过一次,又有人这么将她救活,那种感觉,自是旁人难以体会的。正在高兴的劲儿,雪雁又说神医如何救她,黛玉脸一下就红透了,指着雪雁道:“你说什么?!他还抱着……我?还不如勒死我算了!”
雪雁赶紧捂住黛玉的嘴,忙止住道:“姑娘别嚷嚷,小声点儿。姑娘身体冰凉,被窝也不暖和,如果神医不那么做,姑娘岂不是要冻坏了?书中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之事,那神医不过是医者父母心,一片好心,而无轻薄之意。而且只有我看着,春纤也只是进来铺床,前后并不清楚。除此之外,并无别个知道。”
虽说如此,黛玉还是脸红心跳不已。幸好一时还没有别个知道,否则她这回可真是死定了。雪雁见她还算好,便将神医如何给她扎针呕吐如何按摩洗脚,还送来被褥等事儿一一说了,直说的黛玉将脸埋在被子里,羞得不肯出来。
忽然,黛玉又赶紧掀开被子,又抓过被子来闻了一下,没错,就是那种淡淡的莲香,正是他的味道,断断续续的飘来,犹如一个奇怪的梦,在她脑子里荡漾开来。
“姑娘怎么了?这会儿天冷,别着凉了。”雪雁赶紧给黛玉重又盖好被子,小声劝道,“姑娘,我看那神医对你真是好,一片冰心,我看着都不想打搅阻拦。说句我不该说的话,世上的男子虽然见得不多,但陪着姑娘读书,闺阁间传闻,听得却不少,能像他这样的,实在没几个。几次都在要紧的时候救了姑娘,而且处事得宜,又有戴公公和北静王爷照应,我看很是个可靠的人。姑娘也别太介怀了,若是果真有缘,也未尝不好。”
“你这丫头,才说几句就发起疯来了,莫非你也长大想出去了?”黛玉闻道莲香,心下原本有些意思,被雪雁这么一说,一时羞臊难当,恨恨的骂道。
只是雪雁虽然平时话不多,但说出来都是想过的,而且也不害怕,见黛玉一脸羞红,并非发怒,便先住了口,让她自己想去。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再要多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且说黛玉睡了一天,醒来听了惜春的一席话,又被雪雁那么一说,早云里雾里,又累得似梦似幻睡着了。睡梦里,满鼻子都是莲香,还有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先按下此事暂且不提,且说昨日北静王水溶陪着佛爷到大观园赏玩一番,今日又吃了一天酒宴,这会儿在月夜清辉之下,才清静下来,却是满腹心事,理不出个头绪。
要说他出身尊贵,人物风流,博学明敏;年纪轻轻,手握重权,缔结良姻,这世间的好处,他占了八成。更兼如今还颇得皇上赏识,在异姓王公世袭里,可谓是各中翘楚。虽然顾及世家颜面,时时容让体下,到底难敌他身份尊贵,格外受尊重。
只是世事总难尽如人意,而且还是他近身之事,也就是房中事。虽然娇妻美妾,贤良淑德,却总难贴心。更兼王妃也是公侯出身,虽守着大致的方圆规矩,到底不能融洽,王妃也不以为意。刚成亲不久水溶还以为是生疏,如今都好几年了,还是如此。年纪轻轻,正是求偶之时,娶的竟是一位王妃,而非他知己,心中自然不悦。
虽也有几房姬妾,温柔娴淑,才色兼具,奈何总不得心意。所谓知己难求,红粉知己,想来更难求。如今世道,男女之大防,远胜往常。汉唐之时,还可随意相见,故而一见倾心,留下千古佳话。现下则不同,太太奶奶姑娘们自然是守在深闺,轻易不得见的。便是有些体面的丫头媳妇儿,轻易也不见外人。如此一来,想要求得一位红粉知己,只怕绝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