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看着两人笑闹一团忽然觉得甚是刺眼,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焦躁。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被攥得紧紧的。
“宝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袭人从外边过来刚好看见宝钗站在没口,不禁出言询问。宝钗心中一个激灵,忙笑道:“看他们俩闹得有趣便看住了。”
湘云和宝玉也停了手,湘云笑着跑过来挽住宝钗的胳膊跑到棋盘前面笑道:“宝姐姐来得正好,快评评理,爱哥哥明明输了还在这赖账。”
看着湘云天真活泼的样子宝钗觉得似有了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忧惧,自己这是怎么了。回想起刚在王夫人那说的话,更觉不安,自己何时变得那么恶毒了,在王夫人面前诋毁黛玉,又在这里嫉妒湘云。自己选秀已经无望,所以不觉把心思移到宝玉身上,可就算如此自己也应当堂堂正正去争取,为何自己会不知不觉起了暗昧之心。
湘云见宝钗沉默不语,摇了摇宝钗的胳膊道:“宝姐姐你想什么呢,快给我们看看这棋啊。”宝钗忙笑着点了她一下额头嗔道:“人家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我可不能说,反正是个玩意,你计较这做什么。刚看你那镯子不称你的衣服,我这刚好合适,你若不嫌弃就给你了。”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红玛瑙手串套到湘云腕上。湘云一看喜道:“宝姐姐你真好。真个宝姐姐的眼光最好,谢谢姐姐了。”
宝玉松了口气,笑嘻嘻道:“云妹妹皮肤白,戴上这手串真是增色不少。”湘云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脸得意。
宝钗道:“你们俩也别总闷在屋子里,我们家柜上今儿有人送了上好的鹅掌鸭信,不如去我那玩,晚上就在我们家吃酒可好。”
宝玉笑道:“好啊,我可是记得宝姐姐家的鹅掌鸭信最是好吃。只怕嬷嬷不许我吃酒。”宝钗笑道:“在我家你是客人,自然客随主便,想来李嬷嬷也不好意思说。”宝玉大喜:“那我今天可要好好开开荤大醉一场了。”湘云指着脸笑道:“跟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没羞没羞。”
三人说笑了一会便出来去梨香院,穿过过堂向东北转,未到角门远远见有个人影过去向王夫人院子去了,看模样倒像探春。宝钗奇道:“刚探丫头还睡觉呢,这会子做什么去?”三人走过去见探春却是向偏房去了。想了想也就知道了便没去叫,刚要走,就听小假山边旁边一个婆子笑嘻嘻说:“真个这三姑娘也是孝顺的,巴巴做了衣裳给那不成器的姨娘和兄弟送去。唉,她那兄弟那么个猥琐模样,瞅着就让人恶心。”
“那能怎么样,怎么着也是她亲妈亲弟,看三姑娘平时也好,可骨子里的奴才相也是掩不了的,自然瞅着奴才妈亲。一个奴才殃子的闺女,再怎么着也是奴才,太太心里再慈悲也是膈应,偏那赵姨娘还倒三不着两的。说起来三姑娘也是可怜,怎么就没生在太太屋里,麻雀窝里飞出的凤凰也是假凤凰,那个镜子一照就现原形,以后一辈子怕也是为人做妾做丫头的奴才命。一辈奴才辈辈奴才,谁让她前世没修好呢。”
“那倒也不一定。不过谁还能像咱们大小姐那样有福气啊。”
“得了吧,那个也就是皇上的通房丫头罢了。”
“那又样,那可是皇上家的人,皇上家就是猫儿狗儿的都比咱们高贵着呢。快别说了,看那边三姑娘什么时候走近了。”
说着那几个婆子忙忙地散了。宝玉等这才发现光顾听了,竟不知探春什么时候出来的。宝玉一脸错愕地望着探春的身影越走越近,心中不知怎么有些慌,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那些话的意思,忽然觉得无法面对探春。湘云却是有些愤怒,她和探春还不错,听见人背后诋毁她,怎不生气,偏又发作不得,总不能当着探春的面去问吧。宝钗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那些婆子鄙夷的话像锥子一样扎进自己心里,虽然说得是探春,可自己家已经败落了,如果不攀上高枝是不是也落得像探春赵姨娘这样的下场。再者探春虽然庶出,好歹也是公侯小姐,竟也命运堪忧,自己的命运如何可想而知,若不争取……她越想越觉得心惊,隐隐地竟是生出寒意来。刚才对于诋毁黛玉嫉妒湘云而生出的那一点愧悔心理反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探春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口见宝钗几个在,笑道:“二哥哥你们做什么呢。”
宝钗忙笑道:“刚想去姨妈那儿,想想可能她还睡着呢,正想走呢。今儿我请宝兄弟和云妹妹吃酒,刚想着也去找你,恰巧碰见了,倒省了我们一趟腿子。”
探春笑了笑,道:“我就不去了,今儿觉得乏得很,还想去歇歇。”说完径直走了。宝钗等亦向梨香院去了。
探春走出几步,回望着赵姨娘的屋子眼睛里竟显出几分愤恨来,转而又变成无奈和心酸。又向宝钗等人的身影看了看,神情里羞愤而凄苦。却原来那几个婆子声音不小,又没见自己出来,说得很没顾及,自己一时听了个七七八八。自己亦听过这些言语,但从没这样肆无忌惮的,偏宝姐姐等竟也站那儿听了去,否则自己也可以骂上那些婆子几句,如今这么灰溜溜走了,让她的心里怎能不愧。自己从来要强,不怎么和赵姨娘走进,可总觉得毕竟是亲娘,偶尔也该进些孝道,可没想到竟被人说成这样。
也许是天意,几个婆子无心的言语竟让探春和宝钗的心思都开始起了变化。可叹她们却从没想过自己也是有别的选择的,以她们的身份家世,只要不贪图那份高不可及的富贵,想过平平常常的温馨日子又怎会是遥不可及的。被富贵名利蒙了眼睛,却还辩驳着说那是自己的唯一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无情却效多情人,纵使多情也枉然。
宝钗选秀之事没了下文,好在她的那些小恩小惠也有些作用,众人又瞅着王夫人的面子,流言也不多,宝钗就大大方方仍旧住在贾家。
且不说宝钗和探春各有心思,黛玉自从打发了薛家母女终于恢复了平静。谁知没两日贾母就派人来接她,说从年前十月过了到现在已经三个月没见她了,甚为想念。雪雁说再过两天就是黛玉生日,便劝着黛玉过完生日再去,黛玉却说早去早省心,便还是去了。
再次进了贾府黛玉忽然有种隔世的感觉,竟是一切都好像物是人非了。贾母倒仍是一脸慈爱,看见自己就心肝肉的叫,还是派了紫鹃服侍。惜春也还是对人冷冷的,只面对自己才露出喜悦神情。但王夫人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眼含恼色之外,又多了一种得意之色,让人看不明白。宝钗丝毫无怨怼之态,只是神情更为内敛。变化最大的当属探春,她很明显地发觉这个小自己不过一个月的妹妹长大了很多,神色间比原来平添了倔强高傲之气,尤其是在面对下人的时候,而对王夫人却比原先多了几分谦卑讨好之意,让黛玉从心里觉得心酸,那样一个聪慧且神采飞扬的女孩不该有那样矜骄,亦不该有那样的谦恭与卑微。黛玉不知道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是深深伤害了探春。
宝玉见黛玉来了高兴的不得了,不过几个月不见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几年了,见黛玉比先长高了些,愈发显出超逸飘渺的气质,心中又爱又敬。整日价往黛玉屋子里跑,虽然黛玉鲜少给他好脸色,他却也顾不得了。黛玉敏锐地发现只要宝玉一来自己屋子,宝钗后脚就跟了进来,竟是有几分跟踪的意味,心中不免疑惑起来。
这日已经是二月十一了,明天便是花朝节,是黛玉的生日。吃过晚饭黛玉看紫鹃白日颇劳累,硬遣她去休息了,自己在灯下做针线。雪雁气呼呼坐在旁边,黛玉不解,便问道:“雪雁姐姐,谁给你气受了。”春纤笑道:“谁能给她气受,她自个气自个呢。”黛玉噗哧笑道:“雪雁姐姐也奇了。”雪雁气愤道:“我不过气这些贾家的势力眼罢了,成日里背后说什么宝姑娘贝姑娘怎么怎么样了,这也罢了,还总连带上姑娘。咱们图的是什么,非要呆在这儿。老太太说什么心疼姑娘,怎么连明儿姑娘生日都忘了,倒不知哪里表现出心疼了。那王太太更了不得,原先还有点面子情,现在看见姑娘那鼻孔恨不得朝着天,真不知有什么可骄傲的。”
红嫣拈着线在灯下比着笑道:“这还不明白,他们家如今出了位‘娘娘’嘛,自然要摆些国舅的架子。”
春纤噗哧一笑:“一个常在罢了,正七品,才入流,宫里一抓一大把,哪里就有资格称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