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姐妹也劝,黛玉只得罢手,却也不去理会宝玉,拂袖独自回房了。红嫣颇有意味地瞅了一眼宝玉等人,笑吟吟道:“真个贾府风俗不同凡响啊。”言罢施施然随黛玉走了。
宝玉没理会红嫣话中之意,犹自惶恐不知黛玉因何恼了。惜春冷笑一声追上黛玉去安慰她。探春等是省事的,知道黛玉红嫣怕是真恼了,忙同着迎春宝钗匆匆去找老祖宗。只剩下宝玉滴泪站在原地。袭人见人都走了才上前道:“二爷也别伤心了,小心弄坏了身子。林姑娘小孩子脾气过一会子就好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极埋怨黛玉,不过几句玩话怎么就恼了,在别人家做客还动不动给主人脸子看,也太小性子了。
却说迎春、探春和宝钗来到贾母的屋子,王夫人和邢夫人都不在,连凤姐都忙去了。贾母正和鸳鸯说话,看姐妹三个进来笑道:“怎么没去玩,宝玉做什么呢。”
探春踌躇一会把方才的事情说了,贾母脸色微微一沉,叹道:“真个是两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既埋怨宝玉嘴没顾及,也有些埋怨黛玉,处了这么久黛玉也该知道宝玉的脾气了,嘴上虽然爱说些有的没的,可也是无心,他那性子对姐妹的情分最好,尤其对她是何等温柔体贴,哪能就认真生气了呢。想到红嫣也在旁边,自己想不理也不行,白得罪了北静王府就得不偿失了,可笑她竟是因怕得罪北静王府才要管的。
当晚吃过饭,贾母拉着黛玉单独在房里劝慰半天,只说宝玉是无心,不过小孩子话,明儿让他来赔礼,请玉儿别在恼了。黛玉听得心寒,老祖宗竟是也没说什么宝玉的话不妥,宝玉也马上十岁了,哪里就是小孩子了,难道自己是该由着人轻嘴薄舌地混说的?看贾母一脸恳求,很难拒绝,只得淡淡允了。
黛玉无精打采地回到房里,红嫣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了七八,劝道:“姑娘也别伤心了,反正呆两天就回去了,那几个姐妹都不错,姑娘多和她们说说话,远着那纨绔就行了,那样人也不值得姑娘生气。”又道:“总听说贾府以武功发家,生怕别人看不起,对那些规矩礼法守得近乎苛刻,今儿瞧了再繁缛也终究是表面功夫。”
春纤有些幸灾乐祸道:“那老太太一心想着让姑娘和宝玉多亲近,所以管得越发少了,倒也是她的私心真意,她恐怕自觉着姑娘和宝玉好是对两家都极好的事情,只是弄巧成拙,这心事终究是化成流水了。”
黛玉啐道:“什么和宝玉好,什么极好的事,你又胡说。”
春纤抿嘴一笑:“是奴婢说错了。老太太疼外孙女,但更疼孙子,这话就对了吧。好姑娘,咱们以后别来这儿了,每天都不舒心。”
黛玉轻叹一声,道:“你看过哪个家里只要亲戚长辈有不尽心的地方,晚辈就再不登他们家门了的,若无特别大的利益冲突终究不能这么做的。这世上多数人还不是都每天陪着笑脸对着不喜欢的人,哪能事事随心所欲了,这也是无奈的事情,都说这规矩礼法缠人还不是因为这。老太太更亲近孙子是人之常情,便是咱们心里也是有亲疏之别的。她就是不喜欢我我也不恼的,可她为宝玉的错处而委屈我却是过分了。好在他们是外戚,咱们以后少来些别人倒也说不出什么。”正要再说什么,凤姐笑坎坎进来,黛玉忙让座,凤姐笑道:“我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妹妹对这屋子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了好让我去布置。咱们一家子住着很不用客气。”
黛玉笑道:“都好,凤姐姐心灵手巧,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倒是谢谢凤姐姐这么晚又跑一趟。”
又说了几句话,凤姐怕黛玉劳累便告辞出去了。
黛玉躺到床上,望着床顶精致的流苏,心下烦乱。翻腾许久才朦胧睡去。
黛玉在贾府时只和三春姐妹玩笑,多一步也不肯走。宝钗倒是来她这里越发的勤了,每日里笑得如一盆火,黛玉见她亲热,自也不好冷脸以对,况她虽然不喜欢宝钗的圆滑,却也没什么仇怨,谈不上多憎恶。薛姨妈也尝尝来探望她,一脸慈爱的模样,常戏言说要收她做干女儿。黛玉只应对着,自然不会答应。以黛玉的聪明自然知道薛家存的什么心思,想来他们也知道不好开口,倒也没真求过什么。不过红嫣说等明年真正选秀的时候怕黛玉就逃不过他们的罗噪了,黛玉深以为然,不禁笑言若他们真去和自己说也就太不识礼了,那时可就怪不了自己反击了。
宝玉每每跑到黛玉屋子里陪她玩笑,有了好东西也是先拿给黛玉,弄得黛玉既无奈又烦恼。她自然从不要宝玉给的东西,亦不给他好脸子看,偏那宝玉中了邪般非腻在自己身边,每每不欢而散。好在宝玉乖了一些,总是一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样子,不敢轻易像对其他女孩子那么随便,所以也没什么像上次那样的大冲突了。贾母看他们不再那么吵架了,心中暗暗欢喜,还当两人互相都有了好感呢。王夫人冷眼看着又恨又恼又怕,便不时到薛姨妈那里发发牢骚。
黛玉住了不过三四日仍旧回了自己家,每日在家或读书或做些女红,怡然自得。水溶一闲下来就往她这里跑,给她开心解闷,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相处越发融洽了。
间或贾府和北静王府里派人来接,黛玉能推就都推了,只在家读书守制。
时光如梭,西风凋尽碧树,北风蓦然而起。这日清晨黛玉醒来见玻璃窗透出清光来,不禁“呀”的一声,自语道:“可迟了。”
雪雁闻声掀起厚厚的帘子进来笑言:“哪里就迟了,昨儿外面下了半夜的雪,是雪光映的。”
黛玉喜道:“真的吗?”边说边披着外衣跑到窗边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只见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动人心魄。她从小在江南长大,很少能看见这样大雪,如今见了立时满心满眼的欢悦。
雪雁嗔道:“姑娘快穿暖和点,小心冻着了。”说着服侍黛玉穿着洗漱。一时吃了饭,黛玉便说去园子里逛逛,又说要玩雪,雪雁春纤等哪里肯依。黛玉无法,只得央求道:“好姐姐们,你们看我吃了御医的药身子好了很多,再不会那么娇弱了,我就去园子里逛一会子,不随便玩雪可好。”
几个丫头见她说的可怜,再者自己也都是好玩的,便道:逛是可以,玩雪是万万不能的。黛玉换上海蓝领月白宝蓝竹叶印花缎面对襟褙子,白色百褶裙,罩了件浅蓝云纹镶边翻毛斗篷,捧着暖暖的手炉出了屋子顺抄手游廊来到花园里。此时百花已尽,枯枝槎枒,枝上积雪掩盖了冬日的憔悴落寞,别有一番萧疏清朗的旷然姿态。一股寒香拂鼻,却是有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如火如荼,映着皑皑雪色,分外显得精神。黛玉深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里夹着淡淡寒香,沁人肺腑,真使人神清气爽。
雪雁笑道:“这样大雪江南可看不到,姑娘不能玩雪我们却是可以的,不如就给姑娘堆个雪人。”春纤拍着手叫好,叫来几个小丫头一起在梅树下堆了个憨态可掬的大雪人。雪雁又去厨房拿了两个荸荠做眼睛,用胡萝卜做鼻子,拿了个竹编斗笠戴在雪人头上,几个丫头围着笑了半天,雪雁笑道:“应该再给它披上蓑衣,插上钓竿,活脱一个胖渔翁。”黛玉看得有趣,虽无法参与其中,亦满眼笑意。
红嫣笑道:“看这几个越发淘气了,看手冻得那样,小心明儿肿了可有你们哭的呢,还不赶紧去屋子边暖和暖和。”
雪雁笑道:“有这么好的雪人看就是明儿手冻了我也知足了,哼,还可以借口不干活,让你们照顾我。”
春纤噗哧笑道:“你这蹄子什么时候便懒了,阿弥陀佛,我才知道你的本性,原来是身子里有懒筋的小懒虫。”
雪雁跺足道:“你也坏了,惯会捉弄人,看我今儿饶你不?”说着踩着雪追过去。
黛玉忙道:“两位姐姐快别跑了,看学弟里滑。”
雪雁得意道:“没事,我们会轻功。”
红嫣轻啐了一口鄙视笑道:“你们那几下功夫也说嘴,虽然比我的确实好些,可也没到踏雪无痕的境界呢。”
正玩闹间,有小丫头进来笑道:“姑娘,北静王来了。”
黛玉眉目间流动着淡淡暖色,笑道:“请溶哥哥过来吧。”
水溶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云锦棉袍,披着白狐狸皮大氅,携着一身清新雪意走进园来。黛玉笑道:“溶哥哥今天怎么没上朝?”
水溶道:“今儿皇上微染了风寒,早朝就取消了。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想着昨夜下了雪,外面的景色必然不错,因此就想接你出去玩玩。”又道:“你们也会玩,这雪人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