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天晚了,您只喝点蜂蜜水吧,那茶还是不要了。”雪雁将另一个茶盅放到黛玉跟前。
“好丫头,这样体贴。”百里冰川一笑,在这赞成和感激的目光看一眼雪雁,回头又看黛玉微红的双颊。刚才在外边,寒气很重,一进这温暖的屋子,她的小脸便有些桃红,虽然是烛光下,却越发的动人。
“瞧公子说的,姑娘是我的主子,姑娘好我们做丫头的才好,我们便是为了自己,也要好好地照顾姑娘。”雪雁嘴巴一点儿也不饶人,梆梆的回过去,却让百里冰川有些气结,连丫头这这个脾气,可见这位小主子平日里教导有方。
“公子,请喝茶。”黛玉则淡淡一笑,看了雪雁一眼,雪雁便抿嘴儿一笑,和雪鹭二人退下去。
百里冰川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小黛玉还拖着嘴巴坐在软榻上呆呆的想心事。
“姑娘,百里公子都没影儿啦,快睡吧。”雪雁过来,请黛玉歇息,她弯着腰,看着黛玉愣愣的眼神,抿嘴儿笑着。
“去,死蹄子,少来打趣我。”黛玉斜了雪雁一眼,生气的说道。
“姑娘,不是奴婢打趣你,奴婢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那百里公子的家世咱们一点都不知道,姑娘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黛玉迟疑的看着雪雁。
“害怕他是坏人呀?说不定,他是犯臣之后,或者江湖草莽,或者马贼什么的。也未可知。”雪雁故意把百里冰川说的极坏,看黛玉的反应。
“哼,我管他是谁呢,即便是朝廷的钦犯,又与我何干?”黛玉不屑的看了雪雁一眼,起身下了软榻,往里面卧室走去。
“姑娘当真这样想?”雪雁便跟进来,伺候黛玉更衣。
“为何不这样想?就如你们,平日给我弄来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难道我还要问那东西的来历?岂不是辜负了你们的心?百里公子待我很好,我们是朋友,与我来说,他是什么家世又有什么重要?你看那些朝廷重臣,今日是忠臣良将,明日便是逆臣反叛,是非对错不过是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罢了,即便是爹爹,不也差点成了钦犯吗?”黛玉淡淡的说着,又将荷包里的玉瑗拿出来,无奈的看了看,交给雪雁。雪雁便将它用帕子包了,放在黛玉的枕头底下。
“姑娘这话说的,倒是叫我们做奴才的心里暖极了,原来听人家说,万事都讲究个忠孝义节,可又有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再就听那岳鹏举的故事,心中也疑虑的紧,这忠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姑娘这番话,竟是叫奴婢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倒是说来听听?”黛玉见雪雁恍然大悟的样子,便坐在床榻上,歪头笑着问道。
“奴婢想,这忠字固然是没错的,但是也要看‘忠’于谁?也要看这‘忠’与‘被忠’之间,到底有几分理解,几分信任才是。想来那岳鹏举是个忠的了,可他却忠错了人,所以才有这千古奇冤。”雪雁一边说着,一边靠在床边,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黛玉。
“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岳鹏举虽然被辜负了,可百姓们终究没辜负他,不然哪里还有着万世流传的英名?”黛玉一边说着,又想起了百里冰川。这人来去无踪影,定然不是朝堂之人,只是他一身武功,强到这样的程度,会是什么人呢?莫不是,他真的是江湖草莽?可他一身冰冷的气息里,又有着隐隐的正气,这一点与文墨轩却是不同的……
黛玉躺在衾里,思来想去,渐渐的进入梦乡。
不几日后,林如海回来,黛玉已经在李纨的协助下将行李都收拾妥当,只等林如海说走,便即刻启程南去。
见女儿如今已经历练的这样好,林如海十分的满意,终于则定了腊月初六这日,离京南去。虽然是寒冬腊月的天,但依然没有阻挡了林家的行程。
因为天太冷,不方便走水路,林如海等人便用宽敞的马车,一路缓缓南下。送行的几个好友和贾家的几个爷们慢慢的消失在后面。黛玉坐在车里,默默的想到:“外祖母,咱们再见吧,我知道你很疼玉儿,可是玉儿却不能离开父亲。”
一路行来,半月多无事,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三,论理今儿是小年,应该在家里好好地过的,可如今身在外乡,不过是找个客栈随便敷衍便罢了,这日早起,林如海忽然叫在此地歇息一日,过了小年,明儿再走。
家人便出去,买些精致的酒菜点心回来,林如海父女二人只在客栈里随便吃点东西,闲聊两句。
因一路劳乏,黛玉身上懒懒的,林如海心中不忍,便叫她回房去歇着,好好地睡一天,明儿再赶路。
黛玉便跟父亲告辞,回自己房里来。
下榻的客栈名字叫做朋悦来客栈,是此地小有名气的,房间干净,各色东西都讲究,林如海生怕女儿受委屈,自然是要了上等的客房,奶娘丫头都陪在黛玉身边,随不及家里,也差不到那里去。
黛玉回房,因寂寥无事,便叫雪雁取了一本书来,歪在床上细细的看着,不多时便慢慢的睡着了。
奶娘便轻轻的取下书,又给黛玉盖好了被子,将房里的火盆又添的旺了些,自带的青铜小鼎里又添了一点素馨香,便也到一边外塌上歇着。
黛玉睡在床上,模模糊糊的变觉得自己似是到了一个荒芜的院落,一片废墟之中,似乎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顿时心中恐惧陡升,猛然间醒来,却见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猩红的被面那样的刺眼,心中余悸犹在,便喘着气,拍拍自己的胸口。
王嬷嬷听见动静赶忙过来,见黛玉脸色苍白,额上带着冷汗,不断地喘着气,似是收到了惊吓。于是忙坐在床上,揽过黛玉问道:“姑娘,可是做梦了?不怕,妈妈在呢。”
“妈妈,好可怕的梦。”黛玉一边说着,一边转动身子,不小心碰到了枕边的玉瑗,触及之时,却觉得玉瑗滚烫滚烫,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啊!”黛玉忙抽回手,再看那玉瑗时,晶莹的白玉隐隐泛着红光,一阵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上黛玉的心头。
“姑娘,怎么了?”王嬷嬷看看一如平常的玉瑗,奇怪的问道。
“妈妈,收拾东西,去回爹爹,咱们快些上路,只怕这客栈有古怪。”小小的黛玉毕竟涉世未深,一感觉到危险,第一个念头便是——快逃!
“好,奴才这就去,姑娘别担心,老爷自然有计较。”王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唤了雪雁和雪鹭来伺候黛玉起来,自己便出了房门去找林如海。
林如海一早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今晚会有一次暗杀,他已经严阵以待,所以选了这个客栈不走。因为无论如何,白日也要养足了精神。
黑夜,就这样没有预警的来临,当黛玉靠在椅子上,接着窗户纸透进来的光亮再也看不清楚书上的字的时候,一阵莫名的恐惧又一次涌上黛玉的心头。
“姑娘,天黑了,别看书了,仔细眼睛疼。”雪雁端着烛台过来,放在小桌子上,顺手将黛玉手中的书拿过来,放到一边。
“你越来越严格了,我看会儿书都不成吗?”黛玉淡淡的一笑,换了个姿势坐着,刚才只顾愣神了,腿都坐酸了也没觉得。
“姑娘哪有在看书?这书一下午也没翻一页。”雪雁一边将暖暖的参汤给黛玉放到一边,一边又劝道:“姑娘,不过是个梦而已,不要害怕,老爷一切都自有安排。”
“恩,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便去地下陪母亲和弟弟罢了。”黛玉此时反倒把生死看的很轻,人生谁无死?一瞬间的豁达又让她眼睛里有了泪痕,想到了死,她心中蓦然闪出一个身影,——百里冰川,如果你知道我客死在这样的地方,又会怎样?
人真是很奇怪,回神后黛玉从心里亦感到一点惊讶,此时此刻,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百里冰川!
晚饭黛玉和父亲一起吃的,吃完饭后,黛玉便没有回房,她要呆在父亲身边,尽管林如海一再的安慰她,让她安心的回去睡觉,可黛玉执意不从。
父女二人便摆起了棋局,水晶棋子,黑檀木的棋盘,这原是皇后的赏赐,今日,黛玉特特的叫人拿出来,用它,和父亲下一盘棋。
屋子里很静,只有棋子落盘时清脆的响声,林如海一如往日的镇定,似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种感觉让黛玉没来由的安心下来,亦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棋局的变化。
风声呼啸,不知何事大了起来,窗户纸呼呼作响,缝隙里带进来一点外边的冷气,黛玉的手猛然一抖,冷气里带着一丝血腥。
“爹爹!”黛玉惊慌的抬头,看着一脸安详的父亲,烛光下他的脸上,皱纹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