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说是贾府之人,便有些头疼,默然不语。香琴心知黛玉已与贾府之人决裂,这才从府中搬出,闻言更是一脸惊慌,呆呆望着黛玉,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片刻的静寂后,立在门口的紫衣男子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荣国府的人。素闻自荣国公去后,荣、宁两府便已变了样子,恃强凌弱、欺压百姓的事情,做了不少。如今,一个陪房的儿子,便敢这样嚣张,以势压人,可见传言非虚了。想来,平日里这贾家惯会横行霸道、欺压良民,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哼,今儿个我便要惹你,看你能怎么样。”
闻言周金吃了一惊,看着紫衣男子,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大,面目狰狞,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虽然你穿得略好一些,也不过是个平民罢了,我们贾家富贵无双,一般的王府公侯都赶不上呢。以你的身份,只怕惹不起我们荣国府吧?”
紫衣男子大怒,拂袖冷笑,面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青霜,呵斥道:“你好大胆,竟敢这样与我说话,贾家的门风,由此可见一斑了。你敢这个样子,无非是仰仗贾家的势力,与你这种人计较,太失身份。哼,你且等着,世事茫茫,难以预料,你们那位娘娘,有没有回府省亲的机会,还说不定呢!”说着,侧头看向身后的侍从,皱起眉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这个奴才给我扔出去!”
那些侍从听了,均是一脸惊慌,忙异口同声地应了下来,立刻便有两人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周金,脚不沾地地出去了。
黛玉看得分明,暗自惊叹,这位紫衣人的气度当真非同小可,默了片刻,方回过神来,看向少年书生,温和地道:“公子受惊了,如今事情已经理清,请公子继续用膳罢。”
说着,又转过身子,朝紫衣男子盈盈一福,含笑道:“多谢!”言罢,便欲转身离开。
见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围观之人纷纷散去,楼中静寂下来。紫衣男子却踏着步子,行到黛玉身侧,嘴角轻扬,出声止道:“这位姑娘,留步。”
黛玉愕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眸中含笑,温和地问道:“有事吗?”
紫衣男子颔首,负手而立,神情淡定,缓缓道:“有一件事情,要问姑娘,姑娘随我到楼上雅间一叙吧。”
听了这略有些生硬的言语,黛玉怔了一下,心生不悦,很不情愿,开口推辞道:“我有事在身,不能从命,请见谅。”
紫衣男子闻言,面有不悦之色,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中多了一丝清冷之意:“我的话,从来还没有人拒绝。”
黛玉听了,并无惊慌之色,抿唇轻笑,眉如柳叶目似新月,口中云淡风轻地道:“那么,便让我来开这个先例罢。”
闻言紫衣男子满面震惊,眸光明亮,默了半日,不怒反喜,击掌道:“有趣有趣,像姑娘这种性情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说着,抬头看向黛玉,面上转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声音亦轻柔如春风:“方才是我失礼了,请姑娘随我一行,有事情相询。”
黛玉看着他的笑颜,越发觉得熟悉,想了一想,便不再拒绝,点了点头,应允下来,与香琴低语几句,便带着紫鹃和雪雁,随紫衣男子步上楼梯,进入雅间。
两人落座后,紫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端详良久,方出声道:“我姓黄,是京城人氏,请问姑娘,可是苏州人?”
闻言黛玉愕然,柳眉含颦,明眸中透出一丝惊奇,不解地道:“黄老爷怎么知道的?”
紫衣人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轻清如云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道:“姑娘说的,是最地道最纯正的苏州话,清新柔美,婉转醉人,似带着江南山水的风韵。由音识人,我自然辨得出姑娘的出身来历。”
说着,侧头看向案几上的凝露腊梅,叹了一口气,目光迷离如梦,口中幽幽道:“小桥流水,轻烟轻雾,江南的景致,我已有多年不曾见到了。吴侬软语,温软如玉,清脆如铃,亦有多年不曾入耳,如今一听,竟如在梦中。”
听了这般含悲带伤、如泣如诉的话语,黛玉不由得怔住,一头雾水,却又不能出言打扰,便低下头,默默不语。
良久后,紫衣人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黛玉,一脸歉意,低低说道:“想起江南,一时失态,姑娘勿笑。”
黛玉轻轻摇头,含笑道:“自然不会,不过,若依我看,黄老爷想念的,似乎不仅仅是苏州的景致,而是江南山水中的人,是不是?”
紫衣人愣了一下,唇边绽出一抹笑容,明朗灿烂,点头道:“姑娘蕙质兰心,明察秋毫,与聪明的女子交谈,真是一件愉悦的事。”侧头看着黛玉,端详良久,指着黛玉身上的银狐斗篷,话语一转,笑问道:“我想请问姑娘,这件斗篷,姑娘是怎么得来的?”
黛玉愕了一下,方拢起烟眉,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个么,是一位故人所赠。”
紫衣人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好奇,追问道:“姑娘口中的故人,到底是谁?”
黛玉依旧一脸淡然,恬静而笑,凝眉道:“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紫衣人听了,并无愠色,唇角轻扬,弧度柔和如新月,点头道:“自然可以,姑娘说话、行事均出其不意,真让我大开眼界。”
黛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抬头看着紫衣人,眉目清润,温婉地道:“黄老爷要问的,便是这些吗?如今,话问完了,我也该告辞了。”
紫衣人轻轻摆手,拦住黛玉,含笑道:“如姑娘这样特别的女子,竟是生平不曾见到的,可巧姑娘又是苏州人,更是难得。今日个我们有缘相遇,还请姑娘略坐一会儿,陪我说几句话,让我再听一听吴侬软语吧。”
听了这般温文有礼、轻柔如水的话语,紫衣人身后的侍从嘴巴大张,满脸的不可思议。黛玉也吃了一惊,抬头打量,见紫衣人一脸正色,神色凛然,便无法拒绝,含笑问道:“黄老爷还想说什么?”
紫衣人听了,唇动了一下,却找不到什么话题,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黛玉立刻明白过来,唇角轻扬,抬眸打量,见他容色清俊,眉目间却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忧愁,神情也微有些憔悴,便问道:“黄老爷眉间带愁,似乎有什么心事?”
紫衣人微微愣住,眸中露出一抹笑意,点头道:“姑娘聪慧异常,善解人意,一眼便能看出他人的心意,当真不凡。只是,我的烦心事太多,一时也说不完,还是不提为好。”
黛玉闻言,浅浅一笑,容颜清丽,眉目间带着一抹悠然自得,慢条斯理地道:“这又何必拘着?黄老爷姑妄言之,我姑听之,如此,总比什么话都不说的好。”
紫衣人沉吟片刻,轻轻颔首,含笑道:“好一句姑妄言之姑听之,当真洒脱,虽然姑娘以纱巾覆面,看不清容貌,但姑娘的眼眸清澈如水,飘然出众,想来必定非烟俗之人。姑娘的口才聪慧,方才在楼下,也已见识过了。别的暂且不提,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不知姑娘能否代为解惑?”
说到这儿,抬头看着黛玉,敛容道:“我们家世代经商,家大业大,需选一位继承人,有几位格外出众,我踌躇良久,不能决断。若是姑娘,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黛玉听了,看向紫衣人,明眸善睐,浅笑盈盈,不答反问道:“听黄老爷话中之意,似乎是多子之人?”
紫衣人轻轻颔首,神色悠然,含笑道:“不错。”
黛玉略一沉吟,便婉声道:“这件事情,依世俗之见,必定会说什么立长立嫡,我却不赞同。既然都是亲生之子,自然该不偏不倚、一视同仁才好。因此,据我说,立长立嫡,均不如立贤。虽然子嗣良多,但黄老爷只需从中择出最贤能之人,委以重任便是,何必为难呢?”
紫衣人听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点头道:“姑娘与众不同,所言让人耳目一新,只是,若是择贤,内在有两人才能相当、计谋不相上下,实难抉择。”
黛玉闻言,凝神想了一会儿,斟酌着答道:“既是这样,再观孙之才,佳子佳孙,可保家族兴隆,三世昌盛。”
紫衣人听了,微一沉吟,眼眸亮如星辰,拍手称赞,连连点头道:“不错,姑娘聪慧绝伦,见识高远,胸中自有丘壑,的确与众不同,强过好多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侧头看向黛玉,神情愉悦,笑容满面地道:“因姑娘是苏州人,又是局外人,我才愿意与姑娘闲聊。今儿个来明月楼,说这些话,本都是无心为之,姑娘却替我解答了难题,当真多谢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