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握住黛玉的手,其声若叹,带着丝丝怅然:“你执意要走,我也没有法子,只是,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常常过来看我,好不好?”
黛玉淡淡应了一声,朝贾母道:“老太太也该累了,且歇一歇罢,玉儿告退了。”敛衽行完礼,便带上采薇与雪雁,款款步出上房。
出得上房,黛玉忙看向采薇,关切地道:“姐姐,你的手怎么样了?”
采薇轻轻摇头,答道:“没有大碍,只要上些药就行了,姑娘不必担心。”
黛玉听了,极是心疼,长叹一口气,含悲道:“好姐姐,都是我害了你。”
采薇浅浅一笑,温和地道:“我在姑娘身边呆了好几年,姑娘何必客气呢?”
雪雁皱起眉头,道:“为了银子,二太太竟动手来抢,大失体统。她这般欺负人,我们得找个法子,将她教训一顿才好。”
黛玉听了,静默片刻,摆手道:“我何尝不想呢?只是,她到底是贾家的太太,老太太对她又那般袒护,我孤身一人,如何能与她起冲突呢?再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何必与她计较呢?”
采薇笑意盈面,道:“姑娘何必为难?这事儿容易得很,就交给我来办吧。”
听了这话,黛玉只当她在说笑,嘴角轻扬,心中却不甚在意。
到了后天,她便能离开这儿,过自己期盼的生活。既是这样,其他的事情,都不必在意了。今后,她的日子,必定会自由自在,晴空万里!
回到住处,黛玉便唤了紫鹃和采蘋过来,将要离开贾家的决定说了。众人期盼已久,闻言自是欢呼雀跃,立时便开始动手收拾行装,预备离开贾家。
次日起来,黛玉打发采薇、采蘋一同,出去给王嬷嬷送消息,顺便雇一辆马车,以便接应。
送走两人后,黛玉用了早膳,见紫鹃带着雪雁,在外间屋里叠箱子,便也帮着打点。一时三春收到消息,知道黛玉要走,便联袂赶来问讯。
众人见完礼,探春便行到黛玉面前,急切地道:“林姐姐,你真的要走吗?”
黛玉唇边含笑,轻轻颔首,柔声答道:“不错,明儿个便走。”
探春一脸不舍,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黛玉心中明白,摆了摆手,轻声道:“咱们姊姊相处,心口如一,不必客套,我去意已定,三妹妹不必出言挽留。”
探春听了,朱唇微启,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惜春抿唇轻笑,缓缓道:“依我说,林姐姐走了也好,这儿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了这话,黛玉暗自赞叹,惜春真是聪慧透彻的人,非一般人所能及。
迎春拉住黛玉的手,柔声道:“罢了,不说那些了,听说妹妹出去后,依旧会住在京城。既是这样,妹妹闲了,要常来这里走动,或是寄个信儿过来,免得我们担心。”
黛玉轻轻颔首,笑语嫣然,应允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说着,便打开梳妆盒,从里面拿出三个描金匣子,分送给三春,笑道:“这里面是几样时新首饰,姐妹们拿着,作个念想吧。”三春道了谢,依言收了。
黛玉另拿了一个点漆锦盒,递给探春,笑道:“这是一点子碧螺春,三妹妹代我交给妙师父,聊表心意罢。”
探春轻轻点头,接了盒子,殷切地道:“林姐姐,你执意要走,我也没有法子,前路艰难,你孑然一身,要善自珍重才是。”
黛玉含笑应了下来,挽住探春的手,叮嘱道:“三妹妹,你也要好好保重,照顾好姨娘和环儿,以后有机会再见罢!”寒暄一阵后,三春便起身告辞了。
傍晚时分,采薇、采蘋从外面回来,说起事情已经办妥,让黛玉放心。黛玉自是高兴,让两人回房休息。
雪雁上来摆了晚膳,含笑道:“姑娘用了饭,就歇着罢,明儿个我们早些走。”
黛玉答应下来,想了一想,蹙眉道:“对了,二太太还没将借据送来吗?”
雪雁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含忧道:“没有,只怕想赖过去。”
闻言黛玉笑了一笑,眸中寒光轻漾,冷冷道:“有那么容易吗?她既不肯要面子,明儿个我便当众提这件事,一定要将借据拿到手。”
雪雁听了,抿唇轻笑,正欲说话时,却听得春纤在帘外道:“姑娘,二爷来了!”
一语未了,便见宝玉自己打起帘子,如飞走了进来。宝玉行近后,拉住黛玉的手,急切地道:“林妹妹,听说你想走,是真的么?”
黛玉甩开他的手,神情淡漠,冷笑道:“不错。”
闻言宝玉脸色大变,惶惶恐恐,跺了跺脚,焦急地道:“林妹妹,你们林家已经没人了,你不住在这里,还能到哪儿去呢?”
黛玉哼了一声,冷冷道:“这话真可笑,天下这么大,除了你们贾家,便没有容身之所了吗?贾家坑得我够苦了,我为什么不能走?”
闻言宝玉愕了一下,呆呆地道:“妹妹何出此言?妹妹住在这儿,吃穿不愁,怎么能说我们家坑了妹妹呢?何况,我们都是妹妹的亲人,妹妹怎么割舍得下?”
黛玉冷冷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表哥什么都不懂,与表哥说话,真是费力。不错,我住在这儿,的确吃穿不愁,可是,你一定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用我们林家的银子换来的,不是贾家白送的!这也就罢了,亏你们家的人还有脸,竟说我在这儿白吃白喝,真是可笑极了!”
拂一拂衣袖,瞧着一脸天真幼稚的宝玉,继续道:“不错,你们家的人,的确与我有血缘之亲,一开始,我也将你们看作亲人,将亲情看得很美好,可是,你们贾家是怎么待我的,你知道吗?太太与薛家联手,从我这儿弄走了十万两银子。贪婪并不可恨,可恨的是,你们贾家的人待我明明没有一丝情分,却以亲情为名,算计我这个孤女!”
宝玉听得满面震惊,瞪大眼睛,久久无法回神。黛玉心神疲倦,也不欲与他多言,便道:“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念着表哥待我略有几分真情,想劝一劝表哥。其实,这个世界,并不像表哥看到的那般美好,表哥年纪大了,该做些正经事情,别再在内闱厮混了,不然,以后自然会有后悔的时候!我言尽于此,表哥愿听就听,不愿听,我也没法子。”言罢,侧头看着雪雁,吩咐道:“时候不早了,雪雁,你送宝玉出去吧。”
雪雁应了一声,将一脸懵懂的宝玉拉出房间,盈盈去远了。黛玉静静用罢晚膳,便步进闺房安歇。
夜已过半,如水的月光撒进房中,落在纱帐上,朦胧如诗。黛玉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她便将林如海与贾敏看作亲生父母。住进贾家后,因着母亲的关系,对于外祖母,也便有了极深的感情,极深的信任。
可是,到头来,却一步步发现,外祖母的真心里总是掺杂着假意,疼爱中也暗含着算计。
她的感情很纯粹,外祖母的爱太复杂,让她难以承受。
好在,明天她便能离开这儿了,从今以后,贾府的风风雨雨,与她再无关联,没有人能再伤害她了!
以后,她与水涵,必会相见,他们之间,必会发生新的故事。一种全新的生活,自由的生活,即将在府外展开。
这样一想,黛玉便安心多了,合上双眼,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盼,缓缓沉入梦乡。
一夜无话,清晨起来,黛玉梳洗整齐,留紫鹃与采蘋在房中打点,自己带上采薇、雪雁,至上房拜别贾母。
到了那儿,便见房中珠环翠绕,罗绮成群,济济一堂,薛家母女竟也在,让黛玉极为意外。
见黛玉进来,薛宝钗站起身来,唇边带笑,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温和地道:“林妹妹,你来了。”
说着,凑到黛玉跟前,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因为混不下去了,才要走的?林黛玉,你也只有这点儿能耐嘛。”声音不大也不小,只有黛玉与采薇、雪雁三人听到了。
闻言黛玉冷冷一笑,这才明白薛宝钗来此,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
当下黛玉拂了拂衣袖,并不理会。对薛宝钗这种人,无视便是对她最大的鄙视。
采薇却止住步子,打量着薛宝钗,含着一抹浅淡如云的笑容,轻声道:“薛姑娘心情很好呀,希望待会儿薛姑娘还能笑出来。”
听了这话,黛玉与薛宝钗均是一愕,不解其意。采薇也不解释,看着黛玉,微笑道:“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拜别老太太吧。”
黛玉便不追问,轻轻颔首,走向贾母所在的方向,提裙跪下,磕了三个头。待行完大礼,贾母亲自起身,扶起黛玉,柔声道:“玉儿,起来罢。”说着,便让黛玉在身侧坐了,寒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