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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见黛玉进来,王夫人忙命人送茶,站起身来,笑容可掬地道:“大姑娘来了,近来身子可好?虽然如今是春天,但还是该多多小心。凤姐儿,过几日请个好太医过来,给林姑娘瞧一瞧。”

凤姐儿听了,答允下来,侧头看向黛玉,悄悄使了个眼色,目光中透出一丝关切和担忧。黛玉看得分明,悚然一惊,心知此行非同寻常,便暗自打叠精神,留心应对。

这时薛姨妈亦站起身来,拉住黛玉的手,让她在身侧坐了,笑道:“几日不见,林姑娘越发出挑了。”

黛玉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淡淡地道:“姨妈过奖了。”

王夫人听了,笑道:“倒没有过奖,姑娘的容貌,近来的确出落得更好了,瞧着让人喜欢得不行。”说着,朝身侧的金钏扬了扬脸。

金钏会意,立时拿着一个锦盒,送了过来。王夫人伸手接了,满面笑容,软声道:“好花还需绿叶衬,我这儿有些时新首饰,大姑娘,你拿去戴吧。”

薛宝钗笑了一笑,神态端庄而温和,盈盈道:“我告诉姨妈,妹妹不爱奢华,极喜素雅的东西。这些首饰,都是姨妈精心挑选的,新颖又雅致,林妹妹放心罢。”

黛玉闻言,轻轻挑了挑眉,笑意浅淡,似一抹薄薄的浮云,口中慢条斯理地道:“多谢二舅母,只是黛玉首饰很多,如今又在孝中,这些都用不上,不如转送给宝姐姐罢。二舅母的心意,黛玉心领便是。”

王夫人听了,面上略现尴尬和不满,却很快掩住了,依旧笑道:“大姑娘若是不喜,留着赏丫鬟罢。”说着,轻轻侧过头,执意递给黛玉身后的紫鹃。

黛玉见状,便只得罢了,王夫人微微一笑,温和如风,接着道:“时候不早了,大姑娘,我们用饭罢。”

金钏听了,忙招呼几位小丫鬟,将酒菜送了上来。王夫人、薛姨妈、黛玉、宝钗依礼坐了,凤姐儿在一旁布菜伺候。

王夫人举箸而笑,亲自夹过一筷子竹笋水晶肉丝脍,放在黛玉碗中,温和地道:“这是今年的新笋,大姑娘尝一尝,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再做些,给大姑娘送去。”

这般热忱亲近、和颜悦色,黛玉却只微微欠身道谢,心中极是忐忑,身上亦漫上一层清冷的寒意。

当别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时候,不要会错意,想清楚别人为什么对你好,即使这人是嫡亲的舅母。先是首饰,后是美食,自然有“拿之手短,吃之嘴软”的用心。黛玉虽然不太懂周旋之道,这些伎俩,却也一清二楚。

寂然饭毕,小丫鬟端着清茶点心,送了上来。众人继续品茶闲聊。王夫人说了几句闲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便提起元妃省亲、要建造别墅之事。

薛姨妈听了,立刻笑道:“真真娘娘是个有福气的,生在大年初一,封了贵妃,金凤凰一般尊贵。如今又特许回家省亲,这样富贵荣耀,天下能有几人?省亲之事,姐姐一定要办得隆重体面些,如此,方不负这天大的恩典。”

黛玉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这些人唤她过来,必定是为了她放在贾母那儿的二十万两银子。虽然心如明镜,黛玉却依旧不动声色,抿了一口清茶,扣住茶杯,一副悠闲而淡定的模样。

常叹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她期盼的,不过是与世无争,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罢了,为何总是求而不得?

果然便听王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体面自然是要的,只是,如今年境不好,家事也有些艰难了。前几日,书房里的人算了各样开销,说是要将这件大事办得色色周全,还差十几万两银子。省亲之事,已经迫在眉睫,真真让人为难呢。”说到这儿,便看向身侧的凤姐儿,暗自使了个眼色。

凤姐儿只得走上前来,拉住黛玉的手,款款笑道:“因银钱不足,太太便特意唤妹妹过来,大家商量商量,拿个主意。”

黛玉故作不懂,眼睛轻轻一眨,明眸流盼间如玉般温润,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凤姐姐找错人了,这些事情,自然该由姐姐和太太料理,我一个女孩儿,只懂吟诗作赋,做做针线,能有什么主意?”

王夫人见黛玉不接茬,无可奈何,只得坦言道:“我与你凤姐姐商量过了,因大姑娘那儿有二十万两银子,便想着先挪来垫一下,先将省亲别墅建起来。”

黛玉听了,心中暗自冷笑不已,面上却依旧淡淡,只道:“太太说笑了,一则,那二十万两银子,是先君留给黛玉的所有东西,黛玉今后的各样用度,都在里面,若是现在花了,今后黛玉岂不要去喝西风?本来,如今这儿便有一起小人,常在背后说黛玉无依无靠来投奔,一草一纸都是这儿出的,要长久寄住下来。黛玉虽然没什么才能,却也并不糊涂,如今这种境况,黛玉再不留些银子傍身,只怕将来真没有立足之地了。二则,我虽然不管事儿,却也知道荣、宁两府非同寻常,富贵双全,岂有筹不出银子、要找我这孤女借的道理?太太再好好想一下,必定能从这府里找出银子,将省亲之事办得妥妥当当、空前绝后的。”

黛玉三言两语,绵里藏针,将事情推脱得干干净净,王夫人自是不悦,目光变幻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凤姐儿素来与黛玉交好,并不愿欺负黛玉,当下也默然不语,心中却暗自好笑,赞叹黛玉见事明透,口才出众。

薛宝钗见气氛尴尬,便轻柔一笑,款款道:“林妹妹太见外了,林妹妹与姨娘,本是一家子亲骨肉,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有人在背后闲话,那是他们糊涂,妹妹别放在心上。”说着,侧头看了看王夫人,温婉地道:“还请姨娘说几句话儿,吩咐下去,让那些下人别再胡言乱语,惹林妹妹生气。”

听了这番话,黛玉暗自叹息,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薛宝钗。散播流言的,必定是王夫人和薛家之人,亏宝钗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她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这时王夫人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侧头看着黛玉,和颜悦色地道:“我自会将事情处理清楚,大姑娘放心罢。再者,如姑娘所言,我们这府里也是有家底的,我也没说要白用姑娘的银子,不过是一时周旋不来,先拿来垫一垫罢了。等各地租子收上来,官中宽裕了,立刻便弥补上来。”

袭人向来唯王夫人马首是瞻,听到这里,便也上来道:“娘娘省亲,这是合家极荣耀的事情,林姑娘住在这儿,稍出份力,面上也有光彩。姑娘最是知书达理,又大方又富贵,如今看在娘娘和太太这亲舅母的面上,应该不会拒绝吧?”

黛玉听了,默了片刻,搁下手上的茶杯,朝袭人招了招手,含笑道:“花姑娘,到我这儿来。”

袭人不明就里,忙走近黛玉,笑意盈盈道:“姑娘可是答应了?”

黛玉笑而不答,一脸的云淡风轻,右手却高高扬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袭人挥去。

“啪”地一声脆响之后,袭人始料不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半日才从地上爬起,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现出五个娇小的手印,清晰明透。

袭人紧紧捂着脸,惊得目瞪口呆,屋内众人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黛玉,一脸的不敢置信。

众人的神情,黛玉看在眼里,却也并不理会,收回自己的手,盯着袭人,眸光清冷如冰雪,口中不紧不慢地道:“给不给银子建省亲别墅,是我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花姑娘来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知道的人,说你花姑娘素来得宠,性情向来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主子呢。”

黛玉抿了一口茶,静默片刻,接着冷笑道:“花姑娘,你在背后嚼舌根,说我在这儿白吃白喝,又污蔑我的飞云哥哥,将他比作乞丐,这些事情,打量我都不知道吗?哼,别说我住在这儿,吃穿用度都是自己支应,便是我们林家没银子,真的白住在这府里,这些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贾家竟是你当家不成?你已经将我的飞云哥哥逼走了,现在又来算计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忒心狠了。”

袭人听了,满面震惊,默了半日,方恢复常色,口中结结巴巴地道:“林姑娘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并不敢胡说八道,说姑娘的不是。”

黛玉冷笑了一声,抬眸看着她,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管我是从哪儿听来的,你只说说,那些污蔑我的话,你真没说过吗?敢发誓吗?”

袭人闻言,唇动了一动,欲言又止,侧头看向王夫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脸的委屈和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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