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涵与黛玉听了,互看一眼,面上都飞上了红云。汐筱望着他们,笑吟吟地道:“罢了,四哥,明儿个是重阳,你将林姐姐接到你那儿,陪我玩一天,我便不难为你了。”嘻嘻一笑,拉着黛玉的手,接着道:“四哥府里有个园子,名叫晴梦园,里面的菊花开得很好,林姐姐一定要去看看。到时候,我们赏花饮酒,自在地叙话玩耍,姐姐,你说好不好?”
黛玉垂下眼眸,沉吟不语。水涵怔了怔,思量片刻,方看着黛玉道:“汐筱诚心相邀,林姑娘可愿一往?”
黛玉明眸流盼,见汐筱一脸期盼,便不忍拒绝,颔首道:“公主有命,黛玉岂敢拒绝?”
汐筱闻言大喜,朝黛玉道:“姐姐,你一定要来呀。”细细叮咛一番,方起身离开。
待汐筱去后,水涵方侧头看向黛玉,低声道:“林姑娘,你受苦了。”
黛玉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水涵。水涵长叹了一声,满脸怜惜,道:“人参养容丸的事情,采薇都告诉我了。”
黛玉听了,低了半日头,才道:“事情都过去了,我又没什么大碍,四公子实在不必在意。”
水涵柔声道:“林姑娘的心思,我都明白的。林姑娘掩下此事,只因投鼠忌器,担心贾老太君为此事生气,闹得阖府不安。只是王夫人待姑娘如此狠心,这件事实在不能善罢。王夫人的所作所为,我记下了,总有一日,我会代林姑娘讨回公道。”
黛玉缓缓抬起头,见水涵一脸坚定,眸中竟似有星光闪动,深邃耀眼,声音轻柔,似一道温润的清泉,心不由为之微醉。
水涵笑看着她,眸中有柔和清亮的光彩,话语一转,又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林姑娘独在京城,又逢重阳佳节,必定很记挂林探花。姑娘且放宽心,林探花在扬州,为官清正端方,颇受百姓爱戴,名誉极好,父皇亦常常夸赞。”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黛玉面前,接着道:“前不久,我手下的人到江南去办事,我命他顺便到扬州走了一趟。这是林探花给姑娘的书信,姑娘可打开一看,聊慰思亲之情。”
黛玉“啊”了一声,料不到他竟会如此用心,身子微微颤抖,眼中莹然有泪,伸手接了书信,半日才道:“多谢四公子。”
水涵浅浅一笑,似和煦温暖的春风,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涵潼该告辞了。林姑娘,你看书信吧。”言罢,朝黛玉欠了欠身,方迈步离开。
黛玉立起身子,目送水涵远去,默默出了半日神,方抖缩着手,慢慢拆开了信封。
映入眼帘的,是林如海熟悉刚劲的字迹。厚厚一迭信笺,细细书写了扬州近况,字里行间,却无不洋溢着对爱女的深深牵挂和思念。黛玉细细看完,情绪激荡,泪水潸潸而下,心中对水涵很是感激。
家书的最后,附着林飞云的短笺:“前日京城来使,知黛妹妹与雪雁妹妹在京安好,不胜之喜。伯父身体康健,黛妹妹不必牵念,善自珍重即可。雪雁妹妹处,请代为问好致意。”
见林飞云如此挂念一同长大的雪雁,黛玉抿起唇,将书信收进衣袖,盈盈微笑,莫非,是一段青梅竹马的美丽情缘么?
仔细想想,林飞云幼年父母双亡,与雪雁的身世极为相似,又在一处长大,如今这般牵挂,也的确情有可原。
待到晚间时分,黛玉将身边的人打发出房,特意唤了雪雁过来,笑道:“刚才四公子过来,给我捎了一封家书。”
雪雁听了,浅浅一笑,瞧着黛玉道:“这几日,姑娘记挂老爷,夜里总睡不安稳,可巧四公子便送了信过来,四公子真是有心人。”
黛玉晕红满颊,朝她唾了一唾,方笑道:“四公子怎么样,我不知道,倒是扬州那边,有人对你很是牵挂,一直都念念不忘呢。”
雪雁听了,眼波一动,已经明白过来,低首不语,脸颊上却沁出珊瑚色一般的红晕,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黛玉看在眼里,不禁轻笑出声,这般景象,大约便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吧?
当下拉住雪雁的手,款款道:“你的身世,我听母亲提过的。虽然你自小儿便住在我们府里,却是收养的孤儿,本姓并不是林,你与飞云哥哥,不是一族人。将来,你们若是能在一起,我是极欢喜的。”
雪雁更是脸红,一面服侍黛玉睡下,一面道:“姑娘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姑娘才多大,怎么就说起这些了?姑娘若是有闲,便多想想与四公子的事情吧。”说完,方掀开帘子,轻手轻脚地出了房。
黛玉看着雪雁的背影,品着她的话,悚然一惊,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与水涵的缘分,源于五岁时的邂逅。在那年的赛才会上,他用心去争蓝田玉佩,那般努力,那样认真,只为了,她的那句喜欢。这样的际遇,无论哪个女孩,都会终生难忘吧?
久别重逢,世事变幻,她孑然一身,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当初意气风发的他,逐渐沉稳大气,眉宇间多了一份愁思,添了很多心事。只是,对于她,他依旧呵护有加,一如当年。
生辰之日,一曲《百鸟朝凤》,温暖她的心,拨动她的情,那夜那人,都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她永生难忘。
离别之时,他匆匆而来,赠婢之情,殷殷切切,她怎会无动于衷?
中秋前夕,他托人送来鹦鹉,带来碧螺春,如此关切,如此用心,她岂会忘怀?
凉风渐起,她惦记远在扬州的父亲,而他,及时送了书信过来,让她心有戚戚。
她明白,他心中很苦,身在斗争激烈、人情淡薄的宫闱,怎能不苦?他懂得她的烦恼,一直都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他的心事,她亦可以轻而易举地发觉,深深懂得。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可是,她凄然一叹,他与自己,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负。这是世间女子所期盼、心心念念的梦,她自然不会例外。
而身在皇室的他,终究不能只属于一个女人吧?
窗外月光皎洁,如清水般流泻而入,映射在流光溢彩的云锦华帐上,蜿蜒曲折,犹如少女的无限心事,幽幽难诉。
情思萦怀,柔肠百转,辗转难眠。直到二更时分,黛玉方才合上眼,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黛玉起床理好妆,步到上房里,陪韩夫人闲话家常。到了中午时分,便有人进来通报,说四皇子打发人过来,接黛玉过府赏花。黛玉少不得收拾整齐,坐上轿子,前呼后拥地去了。
进了府门,黛玉掀帘打量,轻轻一叹,皇家气派,果然与众不同,别说贾府,便是一般的王孙贵族,想必也无法与之相比,其轩昂壮丽之处,世所罕见。府中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轿子在府中行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方停在一间凉亭前。紫鹃上来打起帘子,扶黛玉下轿。
凉亭四面,纱窗大开,设着各样桌椅器具,极是精雅幽静。水涵与汐筱端坐其中,见黛玉过来,一同起身迎接。
黛玉正要行礼,汐筱已如兔子一般,飞快地奔过来,笑道:“林姐姐,你不必这样。”一边说,一边拉黛玉进了凉亭。
三人一同落座,随侍的丫鬟忙上来斟茶。黛玉明眸流盼,见凉亭一面临水,水纹荡漾,碧波潋滟,四周菊花怒放,灿若云霞,灼艳辉煌。花光与水影相映成趣,尤显妩媚动人。
黛玉赏看了一会儿,颔首道:“四公子这儿,菊花怒放,风景别致,真好看。”
水涵扬起眉,明朗的笑意如春风拂面,轻声道:“你喜欢就好。”
汐筱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凝眉道:“四哥向来人冷如冰,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四哥也会笑呀。”明眸流盼,目光在两人身上静静流转,笑意盈盈道:“不过,想来四哥只愿对林姐姐笑吧。”
黛玉面颊飞红,娇颜如花,垂首不语。水涵瞪了汐筱一眼,哼道:“偏你话多,林姑娘是清雅之人,你在她面前,一点儿都不懂收敛,满口胡言乱语,真是大失体统。”
汐筱吐吐舌头,也并不生气,侧头看着黛玉,仍笑吟吟地道:“林姐姐,刚才宫里送了几篓子极大极肥的螃蟹,我们让人蒸了,开个菊花宴吧。”
黛玉见她兴致勃勃,便轻轻颔首,含笑应允了。水涵却微微皱眉,瞧着黛玉,含忧道:“螃蟹性寒,林姑娘身子弱,实在不易多吃。”
见他如此细致周到,黛玉很是感动,心中生出无限温暖缱绻之意,想了一想,便道:“无妨,请四公子吩咐下去,让人取些花雕,垫着鸡蛋,与螃蟹一同蒸熟,便能中和蟹肉的寒性,且不掩盖蟹的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