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刚起来,宝玉便过来喊黛玉一起去给贾母请安,不想今日倒齐全,邢、王氏,李纨、凤姐、薛姨妈母女及三春都在,宝钗今日一改往日,一身崭新秋香色绣牡丹对襟褙子,水红洋绉裙,挽了个牡丹髻,髻上只带了一只牡丹朝阳八宝珠凤钗,脸若银盘,眼如水杏,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薄施脂粉,不仔细看已看不出额头上的伤痕,宝玉见了,不由凑了过去,赔笑道:“宝姐姐这些天都在干什么呢?也不见出来玩,几日没见,姐姐越发出挑了。”
黛玉见了,不由恼怒,给贾母等问了好,便和三春说话,陪着说笑了一会,便辞了贾母回了潇湘馆,刚坐下没多久,三春也相伴而来,姐妹们正说笑,只听贾母处的一个小丫鬟跑来说:“姑娘们都在呢?史姑娘来了,老太太让姑娘们出去见见呢。”黛玉和三春便起身去了贾母处,果然见史湘云一身大红石榴裙,正大说大笑呢。黛玉等上去见过。姐妹们好久不见,分外热闹。
正在这时,喜热闹的宝玉也赶来见客,宝钗跟在后面,湘云见了,便道:“我好不容易来一遭儿,爱哥哥和宝姐姐也不理我,这会才来。”
黛玉见宝玉和宝钗一起过来,心中更是不高兴,微微颦眉,垂下眼睑低语而问:“你从哪里赶来?”
“在宝姐姐家。”宝玉正给湘云赔不是,随意回道。
呵,原来是在她那里!黛玉听了冷笑道:“我说呢!也倒亏得在她那里牵绊住,如若不然,还不早就飞了来!”
宝玉淡淡一笑,似是没有在意,又似欲盖弥彰:“好妹妹,只许我替你解闷,就不许偶尔一回到别人那里看看?说这些话,好生的伤感情!”
“你这话真真的没有意思!”听了宝玉的话,黛玉更是生气,酸楚夹了愠怒一并发出,“你去不去她那里,关得我什么事端?也罢也罢,自此后,我也懒得叫你理!”语尽,兀然起身,赌气往外走去。
宝玉忙跟上,将身横拦在黛玉面前,见黛玉哭了,连连焦声:“好端端又生得是什么气?小心眼儿又肿了,被人看见多不好,即便是我错了,你到底也不该自己烦闷,坐在那里与别人说笑一会子,只不理我便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说着便拿衣袖为她拭泪。
黛玉掀开他的手,只是转身赌气对道:“你管我!”
宝玉见黛玉愠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索性以笑面相迎,却也带了气焰,只是不好发出:“我自然管不得你,也不敢管你;只恐得你自己作践了自己的身子!”
“我作不作践身子与你何干?大不了我死就是!”
闻得黛玉这般言语,宝玉忙忙急道:“妹妹何苦要死要活的,你这不是成心要我的命吗?你死了,我焉有独活的道理。”
黛玉见宝玉焦急的脸色都白了,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儿,不觉又笑了。正欲说什么,宝钗也出来,冲黛玉点下头,径直对宝玉急唤:“史妹妹等着你呢!”边说着,也不看黛玉,推了宝玉便进去。
黛玉这会气已消,但现在进去,有不好意思,便沿着小路慢慢回去。两人谁也没看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形状都被一人看到、听到。
这人正是赵姨娘,话说这赵姨娘原本是个丫头,因一次贾政喝醉了酒,发生了关系,不得不收房,赵姨娘也是个有野心的主,仗着年轻、温柔,把贾政伺候的服服帖帖,不久便生了探春,隔了两年又生了贾环,王夫人是又气又恨,却没有办法,只能暗地里在银钱吃穿上压制。探春刚出生就被老太太过继在自己名下,养在身边,且是个女的,倒没什么,只是这贾环,却是个男丁,正经的贾府三少爷,王夫人本就嫉恨赵姨娘,如今又生了个儿,将来是要分贾府财产的,因而处处针对母子俩,赵姨娘是个有野心的主,怎么能不嫉恨、不计较。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去争取,因而只能暗暗寻找机会。
自从黛玉来到贾府,贾母百般疼爱,宝玉更是嘘寒问暖,片刻不离,刚开始,还以为是黛玉较别的姑娘更出色,才使得宝玉对她比别的姑娘亲近。
后来薛家一家进府,传出什么“金玉良缘”,黛玉便常常和宝玉闹别扭,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两人闹别扭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每次皆因为宝钗的缘故。赵姨娘才知道,这两人恐怕不是什么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了。因而便处处留心二人互动。
今日本是去伺候王夫人的,在路上,碰到去找探春的丫头,一问才知道是史湘云来了,老太太让请姑娘去见呢,赵姨娘听了心中一动,上次元妃让全家去玉虚观打平安醮,因金麒麟和给宝玉说媒的事惹得宝玉和黛玉闹别扭,还砸了玉。惹的老太太生气的事也听人说了,刚刚自己看到宝玉跟着宝钗进了蘅芜苑,便想:不知林姑娘知道了会怎么样,想着,便去了贾母处,只是不敢进去,便在院外假山后站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林姑娘又和宝玉闹开了。赵姨娘听了,宝玉说黛玉死了,他岂能独活,心里那个开心啊。
赵姨娘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原来,赵姨娘因宝玉,贾环同是贾府正经的主子,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宝玉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是贾母王夫人以及整个贾家的宝贝疙瘩,母子俩却不受重视,贾环更是处处受欺,吃得用的连一个小厮仆人都比不得,连小厮丫鬟都可以骂他,处处看他笑话,心中那能不气。只是没有办法,如今,宝玉黛玉相恋,以宝玉的痴呆,如果黛玉不在了,宝玉岂能好的。到时候不用她争什么,一切还都不是贾环的。因而,赵姨娘才处处留心宝黛二人的互动。
今日听到宝玉说的话,不免以后有所计较,这会先不提。
黛玉回到潇湘馆,睡了会午觉,便被湘云吵醒。姐妹们打闹一阵自不必说。晚上一起在贾母处吃饭,宝玉与黛玉和好如初也不必细表。
这日,黛玉正坐在窗前绣荷包,雪白的西洋雪纱,上面绣了一朵傲然绽放的鹅黄腊梅,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针脚精致细密。门帘突然被掀开,黛玉还以为是紫鹃回来了,也没转头,问道:“茶叶可送给妙玉师傅了?”半天没人应,黛玉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宝玉站在身边,盯着自己手里的伙计看,笑道:“妹妹的活计越发好了,这个绣了给我吧。”
黛玉看了看宝玉腰间,见挂着一个崭新的秋香色上面绣着牡丹的精致荷包,看针脚不像是一般人绣的,便道:“这个是谁给的?我去年给你绣的那个呢,是不是扔掉了或是送人了?”说着,便气的起来推宝玉出去。
宝玉连忙把着门,急道:“好妹妹,谁说不在了呢,你看。”说着伸手入怀,一个旧旧的香草荷包递到黛玉面前,正是去年黛玉给宝玉的那个。
黛玉见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宝玉腰间挂着的荷包,又生气,看那针脚花样就知道必是宝钗做的,因而便哭道:“既有人给你做新的,何苦还把它带在身上,没那叫人笑话。”说着伸手就要抢,宝玉连忙收入怀中,道:“好妹妹,这可不能的,只要是你做的,破了烂了都比别人的好。”说着便把腰间挂的伸手摘了下来,从窗户扔了出去。
荷包刚刚好落在宝钗脚边,原来宝钗去找宝玉,宝玉不在,宝钗就知道宝玉必是来潇湘馆了,忙找了过来。
宝钗弯腰捡了起来,一看,这不正是自己昨儿才给宝玉的吗?拿着荷包在手,抬头看看窗户,隐约看到宝玉和黛玉正在说着什么,细细一想暗道:定是黛玉看到,给宝玉使性子了,宝玉才扔了的,心里真是又气又恨,心道:林妹妹,你太霸道了,只许宝玉戴你的,别人的东西都是不能的?仗着老太太疼你,越来越小气任性了,你越这样,太太越发恨你。转而又气宝玉,为什么心里眼里只有林妹妹,我哪里比她差,性格比她好,容貌比她美,人缘比她好,贾府上上下下那个不夸我,不和我亲近的?但为何我处处为你着想,处处体贴,到头来却比不上时时小性、行动爱恼人、让你处处赔不是的她。越想越是生气,恨不得进去找宝玉问个明白。但怎么行,自己向来是宽宏大量、温柔端庄的。怎能为了一时痛快,破坏长久以来的形象。不管如何,宝玉的婚事是要太太做主的,虽然老太太想让你们俩在一起,但毕竟真正作主的是太太,我的姨妈。而你林黛玉,太太是不喜欢的,宝儿奶奶是我的,宝玉也是我的,最后的胜利者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