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凤询又怎么会留下活口指证他的不是呢?
春桃倏地抬头看我,我却只是挥了挥手,有些疲倦地说道:“你先退下吧!我想要歇息了!”
春桃张了张唇,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熄了灯之后悄声退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却一夜无眠。
呆在皇宫的时间越久,我变觉得越来越无力。
因为是公主的身份,因为身为战神之女与安心公主女儿身份暴露的缘故,我在皇宫行走也方便了许多,宫人们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友好了些许。而在我故意亲近收买之下,我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虽然很多都是一些小道消息,可是很多时候,小道消息必有小道消息流传的渠道与缘由。
譬如说,安凤询与安凤翔费尽心思替我洗脱了杀害悦儿的“嫌疑”之后,甚至还不努力帮我营造出最良好的形象,原因不过有二:
其一,希望我作为战神之女、护国公主能够真正分得安凤凖一部分的兵权;
其二,希望我能够成为他的皇后,安凤询一直都不曾放弃过这种坚持。
但是如若一起来看,他所作的目的,最终不过是为了巩固他的皇位。
没有玉玺支持的他,又畏惧安凤凖手中的兵权,彻夜难眠怕也不足以形容他登基之后的心境吧!现在虽然有了暗卫的支持,可是那并不足以让他高枕无忧。
如果能够利用我来分化安凤凖的兵权,又能够日夜看到于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的脸,岂非一举二得?
安凤询所作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当年安心公主之死,甚至依稀与他有关联。
因为有宫人曾经听到他对安心公主表白,却被安心公主拒绝;甚至还有人看到在安心公主大婚之夜,安凤询站在宫门口望着沈琅琊的府邸,狠狠地折碎了安心公主曾经送给他的玉佩……
而关于沈琅琊之死……
却没有任何传言。
我不知道青黛是如何打探得那样的消息,可是在直觉上便信了她。
或许是天性便知晓,战神沈琅琊心中分量最重的不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人儿青莲,亦不是安心公主,也不会是他的女儿沈若蓝,而是天下百姓。
一个在战场上看多了生死的男人,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女儿的死亡而抑郁而终呢?
我自是不相信的。
有了青黛的那句话,我便愈发怀疑了!
而这些日子以来,我这般努力地想要探得一丝消息,可是最终却一无所得。
这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我父亲沈琅琊之死当真不会那般简单,有人将所有的线索都斩断地一干二净。
屋顶忽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好似有猫才屋顶上行走,万般不小心之下竟然发出了声响。
“是谁?”我大声问道,抬头望着屋顶,却什么也看不到。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么?”春桃听到我的声音连忙拎着灯笼走了进来,然后用火折子点了灯。
我指了指屋顶,“春桃,你去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人!”
春桃错愕地看着我,我对她浅笑。
我知道她在错愕什么,她不相信我竟然知道她懂得武功之事。
终于,她微微颔首,然后撑开窗户,从窗户中跃了出去。
半晌,她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根雪白色的流苏,“公主,没有看到人,却捡到了这个!”
我皱着眉头,伸出手道:“拿过来!”
那道如雪的流苏太过于眼熟。
春桃递了过来。
抚摸着柔软的流苏,我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安凤凖系在腰际的流苏,我还记得他当初来合欢宫看我的时候腰间便系着这条流苏。
手轻轻地摩挲着,可是却在不经意间将流苏拨拨开,露出了中间里面的一部分……那是殷红,如雪地里盛开的娇艳红梅。
我的心忽然猛地一跳,立刻明白了这条流苏是用什么做成的。
那是……我与安凤凖在山洞里那一夜,云雨之时垫在石床上的我的衣服。
而那抹嫣红,恰是我处子的象征。
他……竟然将那件衣服做成了流苏挂在身边,哪怕这条雪白的流苏与他的衣着是那般不相般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望着手中的流苏,我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他那双带着悲伤的深眸,像是深潭中的漩涡,让我想要忽略,却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
天,微微亮。东边天际挂着闪烁的启明星,指引着人们前行的方向。晨风中带着春日清晨特有的料峭寒风,吹拂着远处清淡的花香,混杂着泥土潮湿的独特气味徐徐而来。
我掀开暖和的被窝,穿好衣服之后悄悄地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暗红色的雕花木门,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举动,随后拎着裙裾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才出房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我咬着牙关大步朝宫门口走去。
菱纹青石上沾染着点点湿意,想必是因为昨夜下过的牛毛细雨飘湿的。
院子里合欢树的枝桠在风中摆动着,远远地看去,竟然像是情人交缠着颈项,甜蜜地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喁喁私语,说着不能与第三人言的亲密情话,是低声而又暧昧的温情呢喃。
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安宁的合欢宫安静得好似是一座空殿。见四下无人,我这才施展轻功,飞快地朝宫外掠去。
寒风在耳旁呼呼过,似乎有人在我的耳旁咆哮;两旁的景致不断地朝后退去,合欢树的影子渐渐地消失。
我想要去的地方……
昨夜春桃捡到了那条沾染着鲜红的流苏,让我原本平静的心再度激起了层层涟漪。我以为我本可以波澜不惊,可是终究却一夜未眠,再三辗转反侧。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下定决定,今早前去替安凤凖送行。
我并没有打算以护国公主的名义去送行,而是以沈青鸾的身份去送他。
我劝自己说,我只是远远地送他离去,也算是对他保留这条流苏的感激!可是实际上,我的心却七上八下,极其不安,似乎有很重大的事情将会发生一般。
没有想到,我心中不好的预感在我刚刚离开合欢宫的时候变已经变成了现实。
才走出合欢宫,避开巡逻侍卫的视线,我却看到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瘦削男子依在红墙之下站立着。
风卷起了他的袍角,袍上金线绣成的金龙在风中气势万千地翻飞;他的发丝被寒风卷起,凌乱地飞舞着,却让他看起来有一股遗世而独立,飘逸而俊美的特别气质。
只是在他的周身,似乎流转着阴森幽冷的气息,似乎春日清晨所有的冷意都凝聚在了他的周身,氤氲着环绕着他。谁要是靠近,便会在一瞬间被冻成冰块,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后退逃离。
他的眼睛一直盯望着合欢宫宫门的方向。
看到我的出现,他的眉宇间浮现一道复杂的神色,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像是带着凄然愤怒。只是这样复杂的神色很快便半掩在了额头垂下的几缕发丝之下,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皇……皇上,您怎么会在这里?”不得不说安凤询的出现,让我吓了一大跳。我一直小心着合欢宫中他派来盯着我的人,可是却没有料到他竟然亲自出现在了合欢宫之外。
只是这么早,他怎么会出现在合欢宫之外呢?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脸,想要从他那里找到答案,可是他却低着头,让人无法察觉到他一丝神色。视线最终落到了他深黑色的靴子上。只见靴子上与靴子上方衣袍的袍角上似乎沾上了些许的湿意,想来并不是刚刚来这里,应是站在这里等了许久。
等……
莫非他是在等我么?
难道……他昨夜便来这里了?
我的脑海里忽然轰隆作响,让我有种目眩的感觉。
“青鸾起得可真早呢!”安凤询忽然抬起头凝望着我,眯眼含笑,散落在额际的零碎的发丝轻轻地拂过他的眼眸,让他的神色若隐若现。
只是眼眸中的阴寒,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看来,他当真是在这里等了我许久。连声音,都带着春寒的料峭意味。
我悄悄地吸了口气,努力地对他展现一个笑靥,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些,“皇上,您也起得甚早呢!”
他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测,我也不想多费口舌询问。
方才我落在他靴子上的神色他必然也看到了,我也不想与他虚以委蛇。
安凤询见我这么说,低头浅笑,笑声清脆地荡漾开来,可是这样的笑声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如若朕不来得早些,青鸾岂不是溜出去独自替安陵王爷送行了么?”他说得好自然,似乎是在开着玩笑,如若他的口气稍稍和善些的话。
这么看来,他果然是知道了我的打算!
给安陵王爷送行……
这是我一夜思忖下来方才下定的决心,相信并无任何人知晓。可是他却偏偏知道了!没有人与他报备,他只是凭借对我的了解便猜到了我的心思。究竟是因为我的心思太容易猜,还是他投注在我身上的注意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