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
帝后二人齐齐高喊出声。疏离了十多年的父女情分瞬间涌上了心头,墨恒石头般坚硬的心脏似乎又刹那间变得柔软,那一声呼唤中含着太多复杂的情感。
华阳长公主在众人簇拥下被抬进未央宫内殿救治,墨恒只是目光幽幽地望着她的背影,一句话也不说。
鸾歌见墨恒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双鬓已然斑白,这一进一出不过片刻,他瞬间苍老,从前的傲然之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可奈何。
两侧的宫人们想要上前搀扶,都被他屏退。他独自一人走在宽大冰冷的青石板上,参天的建筑中央映着他落寞的背影。
鸾歌突然觉得墨恒好可怜,帝王之位就好似一个无形的囚笼,将他困在其中,看似高大无比,却永远飞不出这片天地。
皇兴十八年,六月初六,南朝华阳长公主拔剑自刎,以死拒婚。此后的三日,南朝皇帝墨恒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不吃不喝不上朝。
其间,甄皇后求见三次,宁王求见六次,宸妃求见一次,墨恒皆避而不见。
独独在三日后,墨恒召见了心腹之臣侍中彰显之。
彰显之便是第一个提议要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朝之人,甄皇后对其可谓恨之入骨,但目前他御前得宠,甄后所有的仇恨都只能隐忍在心中。
“彰爱卿来了。”端坐在卧榻上沉思的帝王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冷冷的,似利剑一般看穿了眼前的人,“以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朝之事不必再提了。”
“朕虽然一生子女数不胜数,可是想想朕登基之前,还在云中郡的时候,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陪着……”墨恒想起那日墨弘与鸾歌争夺的“青玉金龙”,那可是华阳长公主亲手雕刻给他的,这么多年父女情分,就算他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完全忘却。
“可是陛下……”彰显之匍匐在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恕微臣斗胆直言,平城告急,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平城与南朝隔着一望无垠的瀚海沙漠,四年来,北朝无一次来袭,正归功于这瀚海沙漠,而如今北朝的战士已经能够平安度过瀚海沙漠,直取平城,可见北朝的兵力早已胜过四年之前!倘若南北两朝开战,陷黎民百姓于战火不说,我南朝战胜的把握微之甚微啊!”
“朕并没有要出兵迎战的意思,只是朕的女儿不能嫁去北朝。宣旨下去,自此以后,我南朝的任何一名公主都将坐守国土,再不会有背井离乡、远嫁和亲之事。”墨恒似乎决心已定,困倦的眯起了眼眸,“朕决定在宗室之中选取一名品行极佳的女子,封为公主,和亲南朝。”
“可是北朝指明要的是真公主,陛下从宗室之中选出的也最多是皇室贵族,臣以为此行非华阳长公主不可!”彰显之一再坚持,他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半点落井下石的意思。
墨恒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卧榻上下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朕听闻彰爱卿家中也有一女,若是此时是以你的女儿和亲北朝,你还会这么坚持吗?”
“这……”
彰显之面上明显一怔,一时间竟想不到要如何回答。
“呵……你自然不会。”墨恒自问自答,“若不是情势所逼,有谁希望自己的亲生子女受苦?她们都怨朕,却不知道有些事情,朕也无能为力。”
“华阳的血溅湿了朕的龙袍,那一刻,朕多么害怕失去这个女儿。她说,要朕将她的尸体送去北朝啊!她这般决心,若朕真的逼她嫁了,恐怕她也不可能活着到达北朝……”帝王的眉头拧成一团,双拳紧握,紧抿的薄唇透着无限的隐忍,“朕只恨青春不再,否则朕当御驾亲征,平复北朝蛮夷!”
彰显之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很快墨恒要保华阳长公主的言论便传遍了整个后宫,鸾歌听到这个消息,木然了一整天的脸上终于染上了点点喜色。
她兴奋地冲到华阳长公主床畔,匆慌地握住少妇的手,激动地舌头打结:“阿母!阿母,你醒醒!鸾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阿公终于答应不要阿母和亲北朝了!父皇已经下旨招募宗室之中德才兼备的女子代替阿母嫁去北朝!”
床榻上的少妇身子瑟缩了一下,而后忽悠转醒,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猛然睁开,握着鸾歌的手忽而用上了十分力道,直掐得鸾歌忍不住眼泪往下掉。
“本宫终于赌赢了!”
“阿母……鸾儿的手被你握疼了。”鸾歌想要从华阳手中抽出双手,无奈华阳越握越紧、越来越用力,似乎丝毫没在意她的疼痛。
“疼?现在知道疼了?”华阳的目光落在鸾歌脸上,晦涩不明,口气中暗含了讥讽,“你要夺走我母后的时候,我也很疼……”
“阿母,你怎么……方才你当着阿公的面,明明已经原谅了鸾儿,你应该知道那些话都是阿婆为了安慰鸾儿才说的,鸾儿怎么可能取代阿母在阿婆心目中的地位?”鸾歌有些惊恐地想要后退,华阳长公主似乎与她想象中相差太多。
“呵……原谅你?那是当着父皇的面,本宫要父皇见到我们孤儿寡母,本宫要他内心不安!你瞧……父皇他果然内心不安了,他妥协了……呵呵……”轻袅的笑声从华阳口中传来,她的面色变得扭曲,魔魇一般,与那日摔伤鸾歌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鸾歌的眉心蹙成一团,心中的苦水涌上喉头,笑得干涩:“这么说,阿母一直只是在利用鸾儿而已。阿母还是在记恨鸾儿,记恨鸾儿与阿婆的亲惯……”
“是啊!阿母真是讨厌透了你!”华阳长公主的话语越来越尖酸刻薄,句句带刺,“不是因为你,我儿子不会死!不是因为你,我不会与母后母女不合!不是因为你,白曜哥……也不会入狱!”
“没有……没有。阿婆一直很疼爱阿母,你们根本没有母女不合。阿爹入狱是因为阿公想要阿母和亲北朝,故意为之。为什么错在我?”心知母亲因为弟弟的死记恨于她,但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鸾歌真是百口莫辩。
华阳长公主不予解释,吐出的话语越发残忍:“呵!阿母不想与你多说,只希望你从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哼!父皇不是在招募人选和亲北朝吗?阿母觉得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怎么不去?你去了,阿母就再也不用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