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和琴瑟同时摆上了舞台，身穿戏服的戏子与娇笑妖娆的舞女，两两对决，并没有觉得太多的不搭调，反而多了几分异域风土的味道。
鸾歌打小酷爱京剧，宸妃虽是媚俗之人，但调教出来的那名戏子倒是真有些唱功。古人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这后宫之中的戏曲自然是由女子主打的。
台上的花旦画的是金脸，金脸在戏曲中暗喻神秘，代表神妖。除了脸谱，花旦身上穿着的戏服也极为讲究，处处都凸显出花旦所扮演人物的高贵而神秘的身份。
“明扬侧陋，唯才是用……”
胡琴弹奏到最盛处，锣鼓声戛然而止，花旦拧紧了鼻腔，尖利的嗓音吐出八个字来。
鸾歌心下一沉，她偷偷转过头去看墨渊，却见墨渊一脸忧色，显然他也听出了戏子所言之意。
宸妃以花旦暗喻神明，以神明之口示意墨恒：范珏此人，当用。
“这词儿唱得不错，是谁写的？”墨恒狭长的眸子眯成一线，有意无意地望向怀中的宸妃，目光深不可测，“用了心了。”
“词是臣妾随意从曲谱中编排的，倒也没上多少心，陛下夸奖了。”宸妃的性子软，嘴巴甜，却不懂得察言观色，墨恒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花旦一连唱了三场，每一场的台词都是经过宸妃精心编排的，暗中的意思都是要墨恒派右相长子范珏征战平城。
“范爱卿，今天这场戏可是宸妃娘娘亲自编排的，觉得如何？”墨恒对两场戏的评价含糊其辞，反倒将这个问题推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范珏。
鸾歌此时才注意到范珏，挺清秀的一个男子，二十来岁，若不是他主动请缨，鸾歌绝对看不出他是武将。在她看来，这样的书生就应该在酒楼中画画画、写写字，邂逅个姑娘……总之，看他的外表，实在无法将他与战场联系到一块儿。
范珏目光清冷，言辞严谨：“微臣不懂戏曲，不敢轻易评价。”
一直安分坐在墨渊身侧的鸾歌突然“咯咯”笑出声来：“多大一个人了，居然不懂戏曲。阿公，鸾儿会京剧，比宸妃娘娘排练的这两场强上百倍！”
鸾歌此话一出，在座的众多妃嫔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一个六岁的奶娃子会唱京剧，说出来谁信？谁都不可能信！包括自恃最了解鸾歌的墨渊，心里头也没了底。
鸾歌不客气地瞪回去，孩子般漆黑的瞳仁瞪大到极致也极为吓人，妃嫔们都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缩了缩。
墨恒倒是没太在意，他一直就喜欢鸾歌耿直的性子，她倔强的脾气与他年轻的时候很像。他朝着鸾歌招招手：“是吗？过来，唱两句给阿公听听。”
“好！”
鸾歌应答着，就从座位上跳坐起来，正欲往墨恒身边奔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被身边的少年揪住了。
墨渊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那眼神似乎在警告她：不要惹事。
鸾歌自信地朝墨渊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墨渊大概不知道吧，鸾儿在平城的时候经常练嗓子。不如这样，鸾儿就到台上给大家唱上一出，好让你们别再嘲笑我！”
“呵……呵呵……”墨恒轻笑出声，语调中含了轻狂的味道，“准了！”
“陛下……”
宸妃还想劝些什么，墨恒却执意要鸾歌唱。
鸾歌的个头矮小，台子有些高了，竟爬不上去。
墨渊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到鸾歌身边，手臂略微一提，便将鸾歌送到了台上。
“谢谢墨渊。”
鸾歌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墨渊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故而神情只是淡淡的，尽管她一再讨好，也不曾给她好脸色。
京剧算是鸾歌的拿手好戏，但词更要唱得恰到好处，宸妃的词句句都在暗示墨恒唯才是用，那么，她是不是也该暗示墨恒些什么呢？
想到这儿，鸾歌的嘴角微微勾起，脸上染上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忽的，她走到方才那个花旦身边，鼻子在她脸上蹭了一把，红白的脂粉很快也染上了鸾歌的脸颊……
回头见所有妃嫔都见鬼似地盯着她，她粲然一笑：“上妆麻烦，这样方便。”
墨恒“啧啧”叹了两声，笑意莫名，越发欣赏鸾歌不拘小节的个性。
宸妃的人唱的是“唯才是用”，鸾歌便唱了一场“武代李兴”，戏曲讲的是女皇武则天的故事，意在劝阻墨恒不要让后宫干政。
词是鸾歌临时发挥，算不上押韵，但很有气势，发人深思，比起先前那个花旦所唱的词，更多了几分深意，毕竟用才与朝政相比，鸾歌更甚一筹！
琴曲上，除却胡琴、锣鼓、二胡，鸾歌另加了月琴。月琴是很美的乐器，为整个舞台效果增添了美感。
唱腔上，选择的是京剧极具特色的南拔子，唱功极佳，不似出自六岁女童之口。
一曲唱完，一众嫔妃脸上的鄙夷之色都被惊叹所代替，而方才一直紧绷着一张脸的墨渊也微微露出了笑意，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好！”
墨恒带头称赞，目光如炬，灼热了鸾歌的双颊：“鸾儿唱得实在太好了！比起这些个没用的戏子强上百倍……只是……”
“阿公，是不是想知道方才戏曲中‘武代李兴’的故事？”鸾歌眼神闪烁，似繁星点点，“鸾儿讲给你听！”
“说！”墨恒兀自起身走到台边，将鸾歌抱下来，得意地举起自己的外孙女。
“故事说的是有个叫做李治的皇帝，他的皇后武则天夺权干政，想要篡改李氏天下。”
“结果呢？”墨恒挑了眉，似有几分期待故事的结局。
“李治死后，武则天当上女皇，把持朝政数十年！”
墨恒神色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犹疑的目光转向座上的宸妃。宸妃与一众妃子一样，只是被鸾歌那出戏的气势所震撼，根本不明白鸾歌都唱了些什么，见墨恒看自己，她只能笑脸相迎。
鸾歌心里头很清楚，墨恒本就是多疑，只要再添油加醋几句，宸妃怕是别想在这广德宫呆了。
沉默良久，墨恒突然打破寂静的气氛，朝着面上惶恐的宸妃丢出一句：“爱妃觉得，这武则天当上女皇，应该还是不应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