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在溺水窒息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的。常常醒来后浑身大汗,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睁开眼睛就见顾方泽在她身侧撑着身体,于茫茫黑暗中注视着她,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的眼中有星子在一闪一闪,发着光,非常的亮。
然后他会叹着气,像抱个孩子似的将她紧密地圈着怀里,眉头紧紧皱着,可力道非常的轻,轻轻拍着她的背,偶尔会贴在她耳边重复低语,乖,乖……
过了好些年,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从这个噩梦中走出来,撑过来,活下来的。回想也没有什么记忆了,那哀若心死的剜肉之痛,好像也消散无踪,日子照过,饭照吃,照样笑得没心没肺,她照样活得好好的,时光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有一次她和顾方泽回顾家看望二老。车子在路上行驶时,无意看到有人带着一两岁的孩童在公园里学走路,父母站得远远,他们手中的奶嘴引得小娃娃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去,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天真烂漫,不知有多可爱。她也仅是淡淡瞟一眼,随即漫不经心转回视线,面上无波无澜,甚至唇角还挂着笑,扭头对顾方泽不客气道,“哎,待会在你爸妈面前可别拆我台啊!”
顾方泽斜眼看过来,“是咱爸妈。”
“差不多差不多,顾方泽,你是个男人,怎么比女人还斤斤计较?这点做得非常不好,要让别人知道了,不仅有损你完美优雅的贵公子形象,我也要让人笑话的,说我找男人没眼光。”她郑重其事的教育他,表情严肃作谆谆教诲状。
“是挺没眼光,除了斤斤计较,而且很没风度。”似笑非笑,“比如说,见死不救,落井下石。”
“顾大爷,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您没听出来我是在开玩笑么?”
撩着嘴角,弯起明眸,笑得梨涡灿灿。
任由飞驰的轿车将那一幕远远抛在身后。
别人的幸福里,她只是路人甲。
但伤口不痛,并不代表就已经痊愈。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想通,为什么顾方泽宁愿让她生不如死一回,也不肯让她冒一冒险把孩子给生下来。还非得瞒着她,打算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孩子给流了。
医生不也说了吗,不一定会出事的。她死了这么多回都没死成,也不差这么一次。
没有得到回应,杜程程心知事情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思忖了片刻,又担忧道,“可就算你回了娘家也不是个办法啊,别说他知道,即使他不知道,迟早有一天还是会找到你,到时候……”说着说着就窘了,明明是夫妻俩的事儿,怎么听着就像在躲仇家追杀似的。
李涟漪道,“杜程程,你以为我的智商是和你一个等级的?我如果真要躲,怎么可能在走前还打电话给他?这种蠢事大概也只有你这种没人要荷尔蒙分泌失调的剩女会干。”
杜程程怒:“李涟漪,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请别侮辱我的智商和魅力。”德行!这就是红果果的迁怒!踩痛楚!人身攻击啊!
李涟漪很识相,于是话题重新转了回来。
“就算我跑到南极去,凭着顾方泽的本事,也能把我给逮回来……压根就是无用功,更何况我哪有胆子这么个躲法啊,名声别说没了,捅出来就是大丑闻,打不准顾家那俩老祖宗做梦都想戳我脊梁骨,骂我不识好歹。”
杜程程小声,“是挺不识好歹的。”
“你说什么?”不悦。
“我说那你想怎么办啊?”面不改色扯谎。
李涟漪哼了声,“山人自有妙计。”
“哦?说来听听。”
“天机不可泄露。”
这下杜程程又给气笑了,“大晚上的小妞你打电话给我纯粹是来找抽的对吧,说啥都不清不楚,问啥就答一半,你这到底是要我给你排忧解难啊还是?”
李涟漪老老实实,“那倒也不是,我就是心里烦,一个人烦挺不公平,就想多拉个人陪我一起烦。”
“你个变态!”
挂了电话,心情没有好转,反倒更加郁结。
到进浴室洗澡,换了套舒适的睡衣,关灯上床。床具都是新的,从本城最好的家纺店特定,布料柔软高档,还散发着淡淡的安神的清香,但她许久都未能入睡。还是很烦,心里像揣着盆火似的,烧得旺烈,令人焦躁难安。脑子乱哄哄的,漫无边际不知在想什么,眼前总浮现那个清冷的背影,以及那低沉无起伏的声音。
最后还是翻身起床,按开台灯,抱着枕头靠在床上发呆。夜里静悄悄,她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尽头,只有这个房间的悬空环状阳台,可以将花园的全景尽收眼底。之后一住就是十几年。
十岁都没有,其实那么小个人儿,哪懂得欣赏什么花花草草,纯粹就是看那阳台的造型别致,觉得好玩,就随手一指,仰起小脸,嘟着嘴巴俏生生地对大人说,我喜欢这个房间。
当年的李腾飞眉目英俊优雅,事业的蒸蒸日上使他浑身开始散发出成功男人专属的无可抵挡的成熟魅力,这么个注定是站在事业帝国的顶端俯瞰天下的帝王,却蹲下身体,对着宝贝女儿乐呵呵的傻笑,说宝宝你喜欢就给你。